霞光越過酣睡的皇城,毫無偏頗地寵幸每一處土地。
上京的街頭早早擠滿了小攤小販,淺白的水蒸氣層層疊疊,香噴噴的早食引人垂涎。
熱鬧又安甯。
謝明棠打了個哈欠,卻愈發感到疲憊。
半個時辰前,她和太子在公主府前分别。她還氣着,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一進門卻看到鄭禧站在院子裡,他身後是琳琅滿目的賞賜。
當今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鄭禧便跟在身邊照顧。
如今,他年過半百,頭發已經有些花白,盡數被官帽遮住。
“公主殿下,陛下吩咐奴才守在這,您一回來就給您送上。”他笑眯眯的,揮手吩咐身後的小太監把賞賜呈上來。
謝明棠匆匆掃了一眼,都是新昌國最新進獻的珠寶首飾,正是圍觀鬥獸時皇帝允下的賞賜。
她隐隐記得,前不久的宮宴上,後宮寵妃還曾向皇帝讨要。
人們都說,大晉長公主喜歡金飾珠寶,各種華貴的飾品幾乎都要先給公主看過。等她留下自己喜歡的,剩下的再賞給宮妃和其他皇子公主。
陛下最偏寵愛護的孩子,就是謝明棠。
她面色如常,吩咐椿榕納入倉庫。
接着,謝明棠跟鄭禧一同入宮。
為避免夜長夢多,她想立刻找父皇把這奴隸的事情定下來。這樣即便太子後面反悔不同意,木已成舟,也沒辦法了。
殷紅的城牆已經顯出輪廓。
謝明棠拍了拍臉頰,強打起精神,走下馬車。
皇帝今日仍然沒有上朝。
謝明棠進去的時候,他正在逗弄籠中的小鳥,一邊同淑妃講笑話。
“陛下,公主殿下到了。”鄭禧通報。
見皇帝看過來,謝明棠彎了彎唇,提着裙擺跑上去,咚咚咚踩在台階上,“父皇,兒臣來給您請安了。”
說罷,她又看向安靜撚過佛珠的淑妃,笑得燦爛,“淑妃娘娘,萬安。”
“慢點跑!你這孩子,簡直像個小炮仗!”皇帝提着鳥籠,躲開撞上來的人,笑罵,“淑妃,你看看,哪裡還需要專門讓鄭禧去看望。活蹦亂跳的,朕看她一點事都沒有!”
淑妃溫婉地笑笑,摸了摸公主的頭,滿目慈祥,“滿滿身子沒事,那是滿滿的福氣。臣妾派不派人去看望,那是臣妾的關心,這怎能相提并論?”
“滿滿,你說對吧?”
謝明棠眨了眨眼,神情不變,連連點頭,“淑妃娘娘真好!不像父皇,隻知道賞些精巧玩意兒,唉……”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朕說不過你們!”皇帝逗弄着小鳥,佯怒,“鄭禧,這就派人去把公主府的賞賜都拿回來。”
“哎哎哎——兒臣錯了,兒臣開玩笑嘛。堂堂皇帝,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謝明棠撅了撅嘴,頗為哀怨地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淑妃,“父皇對兒臣最最最最最好了!”
一番撒嬌賣乖,隻把兩人哄得不停笑。
眼看時機差不多了,謝明棠清了清嗓子,步入正題。
“父皇,其實兒臣來此有個不情之請。”說罷,她把奴隸殺死刺客、救下她的事情說了出來,“多虧了他,兒臣才能活着回來見您。”
她瞥了眼皇帝,擠出兩三滴淚,哽咽着道出自己的害怕。
“嗯,太子呈上來的書文朕剛剛看過,确實提到過一個奴隸。”
謝明棠一怔,沒想到皇兄早早便告知了父皇。
她心裡一緊。
“随便賞賜點什麼金銀珠寶即可,鄭禧……”皇帝沒放在心上,繼續逗鳥。
“父皇!”他看過來,眼神沉沉。
謝明棠深吸一口氣,頂着他的目光,硬着頭皮道,“他是個奴隸,有再多的金銀珠寶也享受不得。兒臣身邊剛好缺個貼心的侍衛,他勇猛果斷,兒臣想……”
“侍衛?”皇帝皺了皺眉,沉吟片刻,“皇家暗衛衆多,你挑個去公主府多好。奴隸卑賤,跟在身邊髒了你的眼。”
“父皇!”
“滿滿,還想說什麼?”皇帝神情難辨。
謝明棠咬了咬唇,下定決心般,“父皇有所不知,這個奴隸在悒州長大,對那裡的風土人情頗為了解,兒臣、兒臣有時候……”
皇帝放下了逗鳥的手。
“哎呀,滿滿難得問陛下讨要侍衛。既然那奴隸救了滿滿的命,想來也是個心善的,能保護主人,這是好事呀。”淑妃放下佛珠,起身站到皇帝身邊,拍了拍他的手,“悒州的奴隸……滿滿隻是想家了,姐姐若在,她也不會……”
說着,淑妃揉了揉眼角,一臉難受地看着謝明棠。
寂靜許久,皇帝拿起精緻的金杆,繼續逗鳥,音色沉沉,“既如此,那便養在身邊吧。”
謝明棠喜上眉梢,恭敬地欠了欠身,“兒臣謝陛下,謝淑妃娘娘。”
“今年圍獵,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臣妾都沒有看到。”淑妃撚了撚佛珠,慈祥地拍拍公主的手,在她腕間套上一根佛串,“去去殺氣,保佑滿滿平安。”
淑妃信佛,自己住的清和宮裡還專門設了佛堂,日日抄經禮佛。
她性善,從不殺生,也從不看人殺生。往年的圍獵,她也從未去過。
謝明棠垂眸,望了望佛串,接着擡眼,笑得嬌憨可愛,“多謝娘娘。”
“陛下,滿滿主動要求有個侍衛傍身,是件好事呢。”淑妃看向皇帝,溫柔似水的眼眸不含一絲雜質,“便是平民人家的女孩,像滿滿這麼大的孩子都出生了,我們小公主身邊卻全是姑娘。”
“滿滿,圍獵上可有看到什麼亮眼的男孩子?”淑妃溫溫婉婉地朝她笑,柔弱可親。
謝明棠兀自低着頭,隻覺得瓜子仁好吃、金桔好吃,什麼都好吃。
她塞得腮幫子鼓鼓的,像個小松鼠。
皇帝無奈搖頭,“還是個小孩子呢。”
接着,又恨鐵不成鋼,“女紅練得怎麼樣了?謝滿滿,别人家的姑娘各個認真細心,女紅女工哄得夫子直笑。”
“你呢,嗯?”皇帝想到謝明棠之前在太學裡幹下的豐功偉績,氣得牙癢癢,“女紅是讓你二皇兄替你做的,課業是太子幫你寫的,哦還有,上課遲到早退,還是葉家的孩子替你打得掩護。謝滿滿,你跑什麼,回來——”
謝明棠撈起最大最圓的一盤金桔,像隻靈活的兔子,一溜煙地跑了。
笨蛋才在那聽唠叨呢。
她鑽進馬車,轉頭就把皇帝要她相看男子的吩咐抛到腦後。
不枉費她來這跑一遭,可算把侍衛的身份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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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剛落地,她就被椿榕攔住。
素來穩重安靜的她一臉驚慌,急促道,“公主,公主,那個奴隸不讓人碰,還打傷了好幾個人。下人們都鬧翻天了。”
謝明棠皺眉,有些煩。
本就沒睡好,又接二連三地被打斷睡覺計劃,火氣一個勁得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