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棠瞪大了眼,直接僵住。
葉玟蹲在她面前,她能感覺到他輕緩的呼吸聲,還有額頭上擦拭汗水的力道。
謝明棠臉頰發燙,慌亂垂下眸。
一隻破損的、發白的香囊映入眼簾,香囊上的流蘇已經變得稀少。
這隻香囊……
和他身上嶄新的衣服絲毫不匹配,還有些眼熟。
謝明棠蹙着眉思考。
一開始皇兄離京,她都會縫制香囊,一縫就是兩隻。
一隻給皇兄,一隻給葉玟。
其實是因為女紅并不擅長,想練練手。
葉玟知道,還開玩笑似的埋怨她。
隻是後來,葉家舉家搬遷到青州,他們之間也很久沒有見面了。
此後,她縫制香囊的時候,便隻縫一個了。
“這是……”謝明棠喉嚨發幹,輕輕拽了拽葉玟的袖子。
葉玟“嗯?”了一聲,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去,笑了笑,“棠兒送給葉哥哥的,可還記得?”
見謝明棠鼻尖紅紅,他抿抿唇,伸手懸于她的頭頂。
遲疑片刻,他終究還是沒有摸上去,克制地收回手,“我努力留在上京,永遠陪着棠兒,好不好?”
謝明棠撲哧一聲笑出來,“淨會說胡話。”
她咳了咳,搞怪似的扮了個鬼臉,“這個香囊都破了,我給你一隻新的。”
說着,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方盒。
看着葉玟,她笑眯眯地打開方盒,露出裡面小巧的香囊。
通體白色,上面繡着淺粉色的花。
“本公主命令你收下!”她眼圈泛紅,義正言辭道。
葉玟微蹙的眉頭倏爾展開,如水墨畫徐徐蕩開。他彎着眉,拿走香囊,細細端詳,學着她的模樣回道,“謝過公主殿下。”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笑出聲。
忽然,謝明棠感覺到一股刺目的森冷的凝視。
她疑惑地看過去,隻見啞奴提着行禮立在門口,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啞奴?”
男人頂着日光,緩步進來。
他體型壯碩,輕易擋住外洩的光,如一座小山,極富壓迫感地走來。
他隻是看了公主一眼,目光便牢牢定在葉玟身上,上下審視打量,落在他挂着舊香囊的腰間,落在他捧着新香囊的手上。
淺白色香囊,上面繡着淡粉色的花。
是公主放在書房桌案上的香囊。
啞奴扯了扯嘴角,眼神變得幽深。
他為自己先前天真的期待感到諷刺。
“啞奴?行李收拾好啦?”謝明棠并未察覺他的異常,一如往常地喚他。
半晌,男人緩緩回神,看向一無所知的公主。
這一刻,啞奴頭一次覺得,公主臉上璀璨奪目的笑容是如此刺眼。
他極慢地嗯了一聲,“奴來辭行。”
謝明棠愣住,手中的鐵塊驟然掉落,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現在就走?”
啞奴沉默下來。
葉玟看了看謝明棠,又看了看啞奴,眉頭皺起。
他敏銳地從啞奴身上感覺到了敵意。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片刻,隐隐感到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
忽然,急促的腳步聲漸近。
“見過公主。”葉玟身邊的小厮小跑進來,朝着謝明棠行禮後,匆忙道,“公子,太子殿下有急事要見您。”
葉玟歎了口氣。
謝明棠回過神來,朝他擺了擺手,“快去吧,晚上來公主府用膳。”
葉玟點點頭,把公主喜歡的印子一并推到她面前,柔聲囑咐了好幾遍注意安全。
直到謝明棠頗為不耐地推搡他,他才不舍起身離開。和啞奴擦肩而過時,葉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停頓,他緩步離開。
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會客廳内隻剩下謝明棠和啞奴二人。
空蕩蕩的屋内,落針可聞。
謝明棠笑意盎然,重新拾起掉到地上的鐵塊,招呼他過來玩,“明天再走罷,今晚還可以跟葉玟一起吃個飯。”
啞奴一動不動立在原地,嘴角泛起冷意,不陰不陽道,“真是多謝葉公子。”
謝明棠并未察覺他的異樣,敷衍地點了點頭,注意力重新被各式各樣的圖案奪去。
她夾起被燙過的鐵塊,熟練印在皮革上。
刺啦一聲,一隻半蹲着吐舌的大狗清楚地印在了皮革上。
活靈活現。
“又一隻。”謝明棠滿意地打量片刻,得意洋洋道,“我的。”
啞奴站在原地,眸色變得幽深。
他低下頭,輕聲問,“公主和葉公子很熟悉?”
謝明棠玩得不亦樂乎,憑着本能回答,“上學時候認識的,他幫我寫作業啊,還幫我挨打,特别靠譜。”
啞奴嗯了嗯。
片刻,他又道,“奴走了,葉公子在公主身邊。”
謝明棠理所應當地點頭,“他想留在上京,今年應該不會走了。”
啞奴猝然握緊了拳頭。
他目光幽幽,落在謝明棠發頂,嗓音又低又啞,“公主會忘了奴麼?”
謝明棠手一抖,剛剛壓上的鐵塊被移開。
她嘶了一聲,迅速挪開鐵塊,然而上面的圖案已經變得模糊,兩隻一模一樣的小狼重疊在一起,花了。
謝明棠不高興地看着皮革上沒有印好的圖案,仰頭瞪他,“你今日話怎麼這麼多?”
她在避而不談。
啞奴眼神一暗,指甲嵌進肉裡,掐出淡淡的血痕。
他半跪下來,視線迫人,沉聲逼問,“是不是烙上公主的印記,就是公主的人,公主永遠都不會忘記。”
謝明棠重重地歎了口氣,換了個海棠花紋樣的鐵塊,玩鬧似的随口道,“你這麼不放心,本公主給你烙一個。”
她握住鐵鉗,把鐵塊燒得發紅發燙。
謝明棠眸中興味盎然,她壞笑着湊近啞奴,“我來了哦,烙哪裡好呢……”
說着,她一把挑起啞奴下巴,如同巡視領地的國王從他的額頭掃下,掠過鋒利的眉、漆黑的眼、高挺的鼻梁,落在他厚薄相稱的唇上。
“……臉上?”謝明棠扯着笑意,握着發紅的鐵塊靠近啞奴,裝模做樣地吓他。
啞奴一動不動,目光如不馴的狼,死死鎖在她的臉上。
他根本沒有看謝明棠的手,也沒有關注愈來愈近的鐵塊,任由滾燙的氣息湊近他的臉。
謝明棠怔在原地,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
他是真的想……
謝明棠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到了。
她眼神慌亂,急忙要收回手。
忽的,啞奴伸手,寬大的手掌牢牢鉗制住她的手腕。
他面無表情,唯有那雙眼翻湧着濃郁的墨色,似要将她盡數吞沒。
他死死拽住謝明棠的手腕,用力往自己的臉上靠,“公主,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