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再來尋貓貓頑!”
黃昏了,日頭将沉未沉,孩子們終于心滿意足地紛紛告辭,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蘇絨扶着門框,看着他們勾肩搭背的影子在夕陽裡拉的長長的,看着賣花女将最後幾枝木香菊攏進竹籃,轉身接住竄到跟前的妹妹。
小姑娘的羊角辮上還粘着花瓣,咯咯笑着往姐姐裙擺上蹭。一邊的茶攤正在收幌子,粗布在挑高的竹竿上搖搖晃晃,驚起三五點飛絮,恰似星子墜落人間。
真是美好的市井煙火。
小咪的尾巴掃過少女的腳踝,她彎腰撓了撓貓下巴,小貓順勢一倒,正倒在趙小七嶄新嶄新的布鞋上。
真會碰瓷!蘇絨彎腰把不依不饒的貓貓扶起來,餘光卻瞥見小少年悶悶不樂的臉。
她略一思忖,心中便明了了緣由。
“小七,今兒怎麼不見明月來?”
趙小七耷拉着腦袋不肯說話,蘇絨又問了遍,他才悶悶地回答道:“說是病了。”
見小少年從頭到腳都寫着無奈,蘇絨促狹地給他頭上彈了個爆栗,然後有些好奇地追問起來。
原來從昨天雪姑被趕出家門之後,阮明月一直沒有露面,阮家也是閉門謝客。
小七去通風報信見的那一面還是翻了後牆才偷偷進去的,阮明月躲在屋裡哭的稀裡嘩啦,他安慰了半天才安靜下來。
“……阮大娘很疼月月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兇。”
小少年垂下頭,有些喪氣地揪了揪手指,小聲說:“月月身子不好,阮大娘還總希望她多出來玩呢……”
聽他這語氣,蘇絨不禁腦補起小明月的模樣——那應是個安靜漂亮的女兒家,每日靜倚在窗邊,乖巧懂事,是個誰都喜歡的好孩子。
她想起那抹一閃而過的鵝黃衣角,心中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眼中多了點真切的擔憂。
這次的事小孩子看不明白,蘇絨作為一個成年人卻心底了然,哪裡是什麼身子上的病,這分明就是少女心病。
雖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但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會有些父母的愛包裹在嚴厲和苛責的皮囊下,把血脈相連的兩代人隔成泾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月月的身子一直不好麼?”
“她小時候有一次發燒發得很嚴重,後來好了也一直咳嗽,阮大娘總帶她去抓藥,可月月不愛吃藥,每次都是忍一忍就算了……”
趙小七愁眉苦臉地蹲下身,捏着小咪的爪子在地上寫寫畫畫。
可下一秒,小少年就像猛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跳起來拍了自己腦門一計,懊惱地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蘇姐姐!我忘了告訴你,我明日也不能來啦…”
“嗯?”
趙小七一臉歉疚,低着頭用蚊蠅一般的聲音嘟嘟囔囔。
“我爹給我請了識字師父啦……日後就得跟着師父在家裡念書……今日能來,也是因為娘說了情,再加上我詩經背的好……”
他越說越小聲,越說越低落,到後來居然有些哽咽。蘇絨笑着伸手揉亂了小少年的頭發,語氣堅定地沖他點點頭。
“這是好事呢,小七好樣的!既然能背好第一次,蘇姐姐相信你能背好第二次!”
趙小七一雙眼睛濕漉漉的,鼻尖還泛着紅,他呆呆地望着蘇絨,半晌才笃定地點了點頭。
“我一定好好學習,以後多來貓館幫忙。”
看着小家夥難得一見的堅決表情,蘇絨倒是忽然冒出了另外一個主意。
她低頭瞄了眼地上爬的七扭八拐的字,沖趙小七招招手,等他湊近來,彎起眉眼笑眯眯地問他:“小七會不會寫字?能不能幫姐姐寫個帖子?”
放在現代她自然是文化人,可入了這大晉王朝,她看着那些跟甲骨文還是近親的小篆,除了抓瞎也沒别的辦法。
但若是能弄出一版廣告來,讓她照貓畫虎地謄寫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小七聞言先是愣了愣,但遲疑片刻,小臉又垮了下去,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蘇姐姐,我會的字不多…”
他低着頭有些沮喪,但眸子又緊跟着亮起來,興緻勃勃地話風一轉。
“但我師父一定成!姐姐不如現在跟着我去家…”
“哪有這樣求人辦事的?”
蘇絨忍俊不禁地打斷了小少年冒失的話,她彎腰把小咪抱在懷裡,用眼神示意他聽自己說完
“小七,你先回去問問你師父,看看他願不願意幫忙,他如果同意,姐姐再給他銀子讓他來幫姐姐寫。”
小七皺起眉頭,他不明白大人之間的相處為什麼要這麼麻煩,但最後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那姐姐等我消息!”
說完轉身跑走。
蘇絨抱着貓,望着小家夥的背影蹦蹦跳跳地拐進街邊巷陌,她剛準備收回目光,耳邊卻敏銳地捕捉到一陣酸掉牙的車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