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大門映着殘陽,檐角鐵馬在暮風裡晃悠,兩隻青銅獬豸鎮在階前。
走了不短功夫,這裡就是廷尉衙門了。
蘇絨拎着裙角走到跟前時,夕陽正漏過廷尉衙門的匾額,照在守門人锃亮的甲胄上。
“勞駕——”
她隻是踮腳往門裡望了望,門前的禁軍士卒警惕的目光就轉了過來,帶着審視的意味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若是涉案親眷自可去内史衙門……”
蘇絨連忙從袖袋裡摸出碎銀,銀光在掌心一晃,笑容晃花了面前人的眼睛。
“大人誤會了,我是來找林硯還錢的。”
找林大人還錢?
禁軍士卒愣了一瞬,幾乎以為自己産生了什麼幻覺。
林大人這人素來與人疏遠,又有克妻之名,和小娘子打交道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怎麼可能借錢予人?
可少女的神情又不似作僞。
她站在門檻旁,眉眼淺淡,笑意盈盈,帶着一股讓人拒絕不了的坦蕩。
士卒不由皺起眉頭,看着面前這張巧笑倩兮的鵝蛋臉,實在無法想象。
可這時,一旁的小隊長卻忽然恍然大悟,他悄默聲地用肘頂了下同僚的腰窩,示意他别亂說話,然後對着蘇絨露出了笑容。
“林大人還沒下衙的,姑娘可要去簽押房歇腳?”
“在便好,府衙重地就不進去啦。”
蘇絨敲了敲自己走得酸麻的腿,笑眯眯地對面前的兩個保安大哥點點頭,轉身便在隔壁的茶攤坐下。
“老丈,最便宜的茶來一碗。”
賣茶老翁拎着銅壺過來,少女放下一個銅闆,就坐着小口喝茶。一雙杏仁眼水盈盈地打量着廷尉衙門,像是來到了自家地盤。
“哥,你剛才為啥這麼好說話?”
禁軍小隊長聽完小下屬傻不楞登的問話,一把把他拽到身邊,小聲在耳邊點撥起來。
“你傻啊,能有什麼人敢直呼林大人名諱,定是那位蘇小娘!”
那士卒恍然大悟,随即又狐疑地瞅了一眼外頭喝茶的少女,不确定的問。
“可萬一……還是找人認認比較好吧?”
廷尉大人一向不擅長與異性接觸,他們被唬事小,倘若給廷尉大人找了麻煩,那可就大條了!
“你說得對,總得找人認認……我去尋張錄事,你在這盯緊了!”
先前還自信滿滿的禁軍小隊長聞言沉默了一陣,他喉頭滾了滾,最後還是悶聲點了點頭,朝同僚使個眼色,轉身紮進衙門深處。
燈籠杆子投下的影子被夜色越拉越長,這小隊長攥着刀柄往值房走,正巧看見張不易的身影在正廊下徘徊。
張不易正抱着卷宗在廊下踱步,後脖頸汗津津地貼着官服領子,門裡傳出林硯批閱公文時狼毫擦過宣紙的沙沙聲。
他下了半天決心,腹稿也打了八百遍,可還是沒膽子進去,隻好抱着一懷的卷宗溜達來溜達去。
“張錄事!”
禁衛小隊長壓着嗓子喊人,驚得張不易差點跳起來,一扭頭看見人沖他比劃。
“門口來個小娘子,說要找林大人還錢……”
話沒說完,他就被張不易捂住嘴,一把拉到芭蕉樹後頭,兩人腦袋挨着腦袋,頭頂着一堆葉子竊竊私語起來。
“要死啊……”張不易瞥了眼虛掩着的房門,頗有些心驚膽戰地湊近他耳邊,一邊用卷宗掩住臉,一邊壓着音量低聲開口。
“大人最煩工作的時候有人喧嘩……等等,你說是個姑娘?”
“可不呢……”禁軍小隊長連連點頭:“年紀不大,臉兒白裡透紅,瞧着就讨喜。”
“你不早說!等我一下。”
張不易忽然站直了身子,看八卦的好奇壓倒了心裡對林硯的畏懼,也顧不得自己這位上官會不會怪罪了,徑直上前就推門而入。
林硯擡頭看他一眼,沒理,繼續埋首公務,張不易卻像一陣旋風一樣把手裡的卷宗拍在他桌上。
“大人!您先看着,我去去就回!”
林硯:?這小子今天吃炮仗了?
男人微愕,剛停筆擡頭,張不易已經像一道旋風一樣又卷了出去,跟着另一道人影跑得不見蹤影。
廷尉大人眉頭微微一蹙,将視線落在面前那疊公文上,一邊一頁頁翻過去,一邊輕描淡寫地喚來了守衛。
“衙門裡可發生了什麼事?”
侍立在門口的禁軍士卒搖搖頭,神情比林大人本人還要茫然。
“大人恕罪,屬下不曾注意。”
林硯擺擺手,又低頭草草掃了一遍公文,終究還是擱下筆站起身來。
另一邊,廷尉衙門大門口。
少女托腮望着熙熙攘攘的街景發呆,夜色降臨,行人們紛紛歸家,大門外也漸漸清靜下來。
她的側臉在暮色裡格外柔和,濃密的睫毛低垂,掩住了那份常有的靈動,看上去竟顯得有些恬靜。
張不易扒着大門隻瞅了一眼,額角就沁出汗來,話沒出口就被按住肩膀:“當真是蘇小娘?”
“還真是蘇姑娘……”
張不易剛咽了口口水,蘇絨的目光便淡淡掃了過來,和門邊上一溜三個腦袋撞了個正着。
廷尉衙門從未有一刻如此寂靜,張不易覺得渾身血液都涼了。
然後,
很突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