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裡還帶着點沒完全褪去的驚愕,但更多的是确認後的輕松,腳下已不自覺上前,一把拽着自家哥哥的袖子,嘴裡一疊聲地就發動了。
“前些日子娘還跟我問你呢,爹嘴上不說,喝多了也念叨。”
他語速越說越快,恨不得把爹娘的叮囑一股腦兒倒幹淨,一邊努力在腦子裡扒拉老娘的具體安排,一邊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哥哥。
“你最近忙不忙?下次我排上休沐的假,哥你能不能也抽個空,一起回趟家?娘老挂念了,還說要托人給你相看幾位賢惠持家的小娘子……”
張不容,張不易,她早該想到的!
蘇絨隻是很驚訝張不容這家夥原來有家,還有這麼個實心眼,兼職催婚的親弟弟。
想想他之前給雪姑編的那版稿子,字字泣血,慘絕人寰,悲情得活像他自個兒就剛從冰天雪地裡被挖出來似的……
敢情全是藝術加工啊!
編劇的嘴,騙人的鬼!
隻能說一物降一物,這多少年一遇的腹黑才子,如今被困在自家弟弟的碎碎念裡,脫身不得……
蘇絨瞥着張不易那張叭叭叭停不下來的嘴,再瞟一眼張不容那副“生人勿近、熟人……煩請閉嘴”的微表情,心頭的天平不知不覺竟微妙地朝他傾斜了點兒,生出一絲同情。
給這麼能絮叨、還兼職婚介所的弟弟當哥……也挺不容易的哈?
少女嘴角輕牽了下,剛想開口打個圓場,把張小錄事從催婚頻道拉回來,話還未出口,張不容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臉上最後一點名為“耐心”的表情都已然蒸發殆盡。
隻眼皮微微向上掀了一掀,那目光平靜無波地掠過眼前這傻孩子,底下卻隐隐翻湧着點令人心頭發毛的寒光。
張不易也準确地捕捉到了這一抹光,後半截話立刻卡死在了嘴裡,隻半張着嘴,滿眼的期盼也化作了一臉委屈,傻乎乎地與自家大哥那深不見底的眸子對視。
貓館裡隻剩下小咪舔爪子的窸窣聲,以及來自某大哥身上若有若無的殺氣。
張不容的目光在自家弟弟那張寫滿“哥我都是為了你好”的傻白甜臉上,停留了令人窒息的一瞬。
終于從胸腔深處緩緩籲出一口無聲的,仿佛能凍住空氣的歎息。
随即薄唇微啟,語氣平鋪直叙得毫無起伏,但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釘子。
“少說話,傻乎乎的。”
張不容這話音落下得不輕不重,卻像按在了某個無形的開關上。
“啊?”
張不易喉間擠出一個短促又茫然的單音節,整個人都傻住了。
我哥說我傻?可…好像…他說的也沒毛病?我是不是真有點傻?
這點稀裡糊塗的自我認知和張不容那清晰的定論攪在一起,瞬間淹沒了他的思考能力。
張小夥傻愣愣地半張着嘴,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家大哥那張寫滿嫌棄的臉,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張不易:哥哥,阿巴阿巴。
張不容看慣了弟弟這副呆樣,眼皮都沒多擡一下,接下來的話裡便自然地帶上了一絲“趕緊消失”的不耐煩。
“還不忙你的去?”
“哦哦哦!”
這五個字戳醒了張不易的遲鈍,他那張臉上還糊着點茫然,卻幾乎是本能地點頭應道。
恰在此時,那兩個在貓館角落記錄完畢的内史皂吏也捧着卷宗簿冊走回門邊,安靜地朝他點了點頭,示意巡查任務已完成。
這台階遞的太舒服了!
張不易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将目光移向蘇絨,也沒細看她的表情,隻是很自然地、帶着點倉促地朝她點了個頭。
聲音恢複了那麼點公門小吏的規矩,但語速依舊快得像逃命。
“蘇小娘,巡查已畢,我等告辭。”
說完,他根本不敢再看自家哥和蘇絨臉上可能存在的任何表情,立刻朝那兩位同樣有點摸不着頭腦的同僚使了個“風緊扯呼”的眼色。
“走走走!”
随即略顯倉促地領着頭,帶着兩位同僚,腳底抹油般快速閃出了貓館大門。
館内于是重歸寂靜,張不容仿佛瞬間就卸下了千斤的重擔。
他随手彈了下素淨的袖口,轉過身面向蘇絨時,唇角那抹人畜無害的笑意已然無縫回歸,神情坦蕩得像剛才那場“兄弟相認”的戲碼從未發生過。
然後幾步走回蘇絨跟前,聲音裡聽不出半分方才的波瀾,隻有一貫的随意輕松。
“稿子,我回去改了就帶過來。”
蘇絨:“……”
不是,這個人是怎麼能表現的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的?
他不需要解釋一下嘛?
難道真是張不易那小子在他哥面前出糗的次數太多了,多到張不容已經麻木到可以一鍵切換了?
她看着他這副完全揭過不提的樣子,再瞥見他身後空無一人的門口,心頭那股荒誕又好笑的感覺就直直地往上沖,憋得她差點内傷。
少女指尖用力掐了下掌心,繃緊唇角壓住上翹的弧度,借着垂眸看字帖的動作掩飾神色,聲音放穩,努力也學着張不容的樣子表現的若無其事。
“……好,辛苦…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