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容的第二稿寫得很快。
午時剛過,貓館正歇晌,他就揣着新稿進來了,眼神習慣性地一掃——
果然,老位置,櫃台上的小咪正攤在陽光裡,尾巴梢懶洋洋地撩撥着空氣。
“小蘇掌櫃?”
張不容目光掃過安靜的前廳,略擡高了點聲音。
無人應答,小咪的耳朵尖抖了抖,懶洋洋地睜開了一隻眼睛,先是瞥了張不容一眼,然後才大發慈悲睜開第二隻,慢悠悠伸了個弧度誇張的懶腰。
張不容自然是愛貓的,見小咪醒了就停在櫃前,熟稔地在那顆圓滾滾、毛茸茸的小貓腦袋上捋了兩把。
手法專業,服務五星好評。
小咪被撸舒服了,輕盈跳下櫃台,邁着貓步朝後院門走,走幾步便回頭哼哼,示意他跟上。
一人一貓穿過後門,小咪領着路,張不容亦步亦趨,直奔那間東廚去。
還沒走到門口,他已捕捉到一股清冽的甜香,絲絲縷縷,帶着點誘人的果酸氣。
張不容站定在那扇虛掩着的竈房木門外,小咪早已擠開門縫鑽了進去。
但他一個大男人肯定不能這樣,于是屈指,在門框上輕叩兩聲。
“小蘇掌櫃?”
門内隐約的碗碟碰撞聲戛然而止。
旋即,一張帶着微微汗意的、粉撲撲的臉便從那扇門後探了出來。
蘇絨的頭發為了方便幹活,依舊随意地用一根樸實木筷挽着,可總有幾縷不服帖的發絲被汗珠黏住,調皮地貼在額頭和鬓角。
竈間微熱,少女的臉頰泛着紅暈,像顆熟透的水蜜桃,鼻尖上還沾着一點晶瑩的水光,在門外陽光下一閃。
一雙清亮的杏眼映着光,眨巴了兩下,看清是張不容後,眼底倏地漾開一圈兒愉快的水波。
“先生怎麼來了?”
蘇絨的聲音帶着點小小的驚愕,卻又混着一點了然的笑,顯然猜到了是誰引的路。
她話音未落,便利落地将門拉得更開些,讓張不容進了彌漫着甜香的東廚。
這裡可比蘇絨剛來時多了不少東西,張不容目光掃過,便見靠門的案幾上,一方敞口的粗陶大缽裡正盛着晶瑩的冰粉。
一把木柄長勺還斜倚在缽邊,柄上沾了點濕氣,顯然蘇絨剛才正分裝着這涼浸浸的物事。
再一旁的砧闆上,則是顔色相當漂亮的時令鮮果——
一小捧烏紫油潤的桑葚随意堆在小篾籮裡,金黃油亮的熟枇杷被剝去了外皮,另一隻小碟裡放着半把紅得奪目的山莓小果……
“看來我這稿子來得不巧,正趕上你在忙。”
蘇絨眉梢一揚,亮晶晶的目光掃過自己的傑作,爽利一笑,帶着點小驕傲。
“先生來得正好!想吃哪種果子?”
“鮮果本就難得,哪裡還挑揀?小蘇掌櫃瞧着給便是。”
張不容目光在那三樣鮮亮果子上一溜,眉宇間那點慵懶的笑意絲毫未減。
蘇絨也不跟他客氣了,手腕一翻,幾勺冰粉就滑入碗底。
她又拈了幾顆桑葚、兩塊枇杷丁、幾瓣山莓,幾乎是看也不看便信手往那堆顫巍巍的酥山上一撒,緊接着便拎起旁邊小竈上一個粗陶小壺——
“嘩……”
“清亮溫潤的馬蹄水歡快地澆了下去,頓時浸潤了這水果冰粉,涼氣混着果香瞬間飄了起來。
“嘗嘗。”
蘇絨把碗豪氣地遞到張不容面前,後者毫不客氣地接了,入手便是碗壁的溫涼。
雖然沒說話,但蘇絨看着他埋頭苦吃的樣子,心裡默默覺得張不容大概是個吃播up主的料。
于是少女的目光便落在那卷新稿上。
順手拿起展開,待看清那結局時,笑意便再也藏不住,從唇邊一圈圈漾開,浸透了眼角眉梢,把那清亮的眸子點染得像落滿星光的甜酒盞。
“這版好!就它了!下午就講!張先生用完這碗,順手寫張布告可好?”
她合攏稿卷,笑意盎然地看着正對付桑葚的張不容,她提議得幹脆利落,張不容吃人嘴短,聞言含糊地“嗯”了一聲就站了起來。
看來這位是不打算讓嘴閑着了。
蘇絨沒半點意外,鼻尖輕哼了一下,也不點破,擡腳就引着他往前廳走。
回到櫃台後書案前,她鋪好硬宣,便麻利地遞過蘸飽墨的提鬥筆。
張不容接過筆,嘴嚼着,人已傾身案前,耳邊聽着蘇絨的詞,圓潤漂亮的字迹已經浮現在紙面上。
筆走龍蛇,半點不含糊。若無其事地一揮而就,順手把筆尖在硯台邊輕輕掭了兩下放好。
然後才真正得空似的,拈起最後一顆完整的、烏紫油亮的桑葚,惬意地送入口中。
嗯,甜。
午後日頭緩移,貓館将開的當口兒。
陸陸續續有客走近門前,布告前便三三兩兩聚了些人影。
布告對貓館的客人來說不算新鮮物事了,可這上面的内容卻堪稱新鮮。
細碎的議論聲也因此嗡嗡而起——
“嗐,貼新榜了!是張孝廉的手筆吧?這字兒精神!”
“有新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