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得是孝廉人講啊!上回我婆娘回家講那什麼令,可給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厲害!”
議論聲不高,卻透着股鄰裡街坊的熟稔熱乎和對新故事的滿滿期待。
大家的目光都粘在那幾行清俊潇灑的字迹上,空氣中彌漫着等待開門的微焦。
貓館的門簾,就在這時被輕輕挑開了。
蘇絨打量着坐滿了人的廳堂——許是聽了自己媳婦說了張孝廉講政的事兒,今日才多了不少漢子?
很好,客戶群體拓展成功,男賓今日不知道多少位!
果然,歲數越大的男人,骨子裡那份“指點江山”的瘾越重,古往今來,誠不欺我。
但最打眼的,依舊是那群叽叽喳喳的半大孩子。每人手裡都小心翼翼捧着一隻小碗,碗裡正是那顫巍巍、水嫩嫩的冰粉。
頂上還奢侈地點綴着些烏紫的桑葚或鮮紅的山莓碎,在小孩兒手裡,就像捧着一碗彩虹。
一個個正用笨拙地挖着吃,冰粉調皮地順着勺沿溜走,惹出一陣懊惱又歡喜的嘟囔聲。
哎呀,冰粉馴服古代人類的珍貴圖像。
不過已經有幾個貪涼的小猢狲成功了,碗底隻剩淺淺一點清亮的湯汁,正舔着嘴唇意猶未盡地用竹簽戳那碗底殘餘的果碎。
貓咪也開始選擇親近的人類—— 不僅僅是孩子,喪彪就選中了一個靠在牆根的老漢,阖着眼睛把自己的身子攤在人家膝蓋上,占據了大半條腿。
老漢停下掏煙袋的手,溝壑縱橫的臉上沒什麼特别表情,卻惹得旁邊沒貓可撸的幾位街坊投來帶着笑意的一瞥。
就在這片其樂融融中,張不容已經站在了屋中那塊專為說書辟出的空場前。
“今日不論國政,”清潤的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嗡嗡的背景音:“張某今日講的,是隻貓的故事。”
話音剛落,像被按下了短暫的靜音鍵。
前排有幾個半大的小子似乎覺得這開場太平淡,屁股在凳子上不自覺地蹭了蹭;角落裡兩個的漢子也借着喝茶的空檔,交換了兩聲嘀咕。
“貓?能有啥講頭?”
“聽聽呗,孝廉人講的,總不會差。”
故事很快抓住了人的耳朵。
張不容語速平緩,語調也未見大開大阖的激昂,但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裡,此刻卻仿佛蘊着某種奇異的魔力。
當他說到喪彪為了尋一口吃食填飽妻子的肚子,硬生生臉上挨了一刀……
幾桌性子偏軟的婦人更是飛快地沾了沾眼角那點悄悄沁出的濕意。
就在這時,雪姑輕盈地躍下不知是誰的膝頭,不緊不慢地穿過幾張桌凳間的空隙,最終在離張不容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它就那麼安靜地立着,蓬松的長尾巴優雅地圈住自己的前爪。微微仰起頭,藍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正在講述的張不容。
仿佛真的在凝神傾聽,聽這個關于它自己的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幾個原本輕聲交談的漢子,都順着張不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先投向了這隻安靜“聆聽”的主角,又轉向了故事裡為它拼命的英雄——
喪彪依舊在老漢腿上半阖着眼,陽光給它黃黑相間的皮毛鑲上了一層金邊,哪還有一絲故事裡的饑寒交迫?
這活生生的對比,讓人群裡響起幾聲幾不可聞的笑,屋子裡彌漫開來的,皆是那冰粉自帶的涼意,就連窗外斜照進來的陽光都帶上了一種懶洋洋的惬意。
那些原本因故事而生出的沉重心緒,此刻都在小故事栩栩如生的細節裡悄然滌淨了,嘴角不自覺上揚的,眼裡漾出笑意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候,張不容指尖“啪”地一聲,将那柄素白的折扇一合。
“今日便講到此處,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說。”
清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角落。大人們紛紛起身,并未招呼各自的孩子,留他們在貓館聽故事或玩貓已是常事。
熟識的鄰裡邊走邊低聲交談,臉上還殘留着故事帶來的溫和笑意。
“下晌兒再來?”
“自然,左右今日活計已了!”
相視點點頭,拍拍自家還盯着貓兒的小子丫頭頭頂:“乖點!聽小蘇掌櫃的話!”
“曉——得——啦——!”
孩子們拖着長音應着,眼睛仍粘在舔爪子的貓身上。
幾位剛起身走到門口的中年婦人,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在窗邊停了下來。
其中一位左右看了看,終究是沒忍住,第一個蹲下身去,手在雪姑那如雲似雪的蓬松長毛上飛快地捋了一下,嘴裡壓低了聲音悄悄念叨。
“乖乖,讓姨姨摸摸,沾沾福氣!”
這小聲的嘀咕像是解開了什麼封印,旁邊幾位猶豫的婦人也忍不住跟着蹲了下去。
紛紛伸出手,就為了能輕輕摸一把那身象征着一路好運的長毛。
突然被好幾隻手同時摸在身上,雪姑水盈盈的眸子看向眼前這幾張帶着善意和喜愛的面孔,還好奇地沖着她們眨了眨眼睛。
它有點疑惑,但隻細細地“咪唔”了一聲,像是在回應姨姨們的問候。
然後還在一陣又驚又喜的低呼中,腦袋往那最溫柔的一隻掌心蹭了蹭,這才舒服地重新眯起眼,尾巴尖也惬意地微微一甩。
館内是安然的嬉鬧和孩子們漸起的嬉笑聲,館外,三三兩兩離去的街坊身影走過樹蔭下,那被壓低的議論聲卻随着微熱的風飄了過來。
“啧…講得是真入神!”
“誰能想到,流浪貓竟有這樣的造化?”
“哎,人不如貓啊!”
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引來一陣心照不宣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