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和凱澤坐着穿梭艇,登上了亞特拉大号。同行的還有塞缪爾·埃德勞和幾個搭船前往天穹星的天琴星貴族。
登船前,博蒙特女大公前來送行。伊桑刻意躲在人群之後,卻還是迎上了她投來的視線。那位鐵腕的女士,對他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冰冷的笑容。
伊桑問了凱澤,為什麼埃德勞也在亞特蘭大号上,凱澤無比陳懇地告訴他:“我覺得你的身體和精神狀态不太穩定,我不放心你。”伊桑問了埃德勞,他隻說自己為了五倍加班費而來。
多可笑,在深空中漂泊最久的人,居然會被“擔心”身體健康。
伊桑隐隐知道為什麼。
在終身标記烙下那一刻,生殖腔會同步打開,大多數Omega,都會在此時懷上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伊桑在落地天琴星之後第一時間買了緊急避孕藥,但時間已經過去七天了,他也不知道藥效到底有多少。Omega相關藥物,尤其是和生殖與性激素有關的藥物,研發進展和這個時代意料之中的不匹配。
伊桑曾經害怕成為一個Omega,提心吊膽活了很多年。等到他發現自己真的成了一個Omega,發現自己要擔心的事情更多了。
從天穹星到天琴星需要十五天的航程。亞特蘭大号先要離開天琴座,進入M57環狀星雲邊緣,而後穿過其中的唐懷瑟之門,進行兩段躍遷,抵達同在武仙-北冕長城中的唐懷瑟門,繼續航行五天之後,抵達北冕座α星貫索四附近,天穹星就是貫索四軌道上的第五顆行星。
天穹星是人類挺進深空第一顆落腳的行星,在此人類得以踩到堅實的土壤重新仰望星空,這顆星球因此被命名為天穹星。也正是因為天穹星附近的宇宙微波背景,人類再次“進化”,生成了Alpha、Beta和Omega三種性别。
在進入M57的唐懷瑟門之前,凱澤凝視着星環中央的藍綠色的光芒,轉頭問伊桑:“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有一個孩子,他的眼睛會不會是這個顔色?”
伊桑反問:“什麼顔色?雙電離氧的顔色,還是電離氦的顔色?”
凱澤吐了口氣,露出了已經日漸熟練的委屈表情:“你又在說我不懂的東西了。”
伊桑心軟,吃軟不吃硬,喜歡被贊美和欣賞,會關照其他人的情緒和自尊。凱澤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伊桑了。
伊桑果然勉強笑了一下,說道:“抱歉。”
凱澤的答複是另一個溫柔的吻。
在這十五天的航程中,伊桑的消沉與日俱增,因而也比過去更加依賴凱澤。
他害怕回到天穹星。
伊桑經常路過北冕座,但往往都是繞過天穹星。就連上一次接收凱澤的休眠倉,也是在附近的星港完成的。
凱澤追問了好幾次,但伊桑閉口不言,他沒辦法将自己的恐懼訴諸于口。
恐懼甚至開始攻擊他的身體。他徹夜失眠,腰上那道陳年舊傷開始灼燒般地疼痛。在最難熬的夜裡,伊桑隻能抱緊凱澤,像溺水者抱緊唯一的浮木——盡管正是這棵浮木,将他拖入了這片冰冷絕望的深海。
就在亞特蘭大号穿出第二扇唐懷瑟之門,即将進入常規航道時,刺耳的警報聲劃破了艦橋的甯靜。
“警告!警告!有不明物體正在靠近本艦,有不明物體正在靠近本艦。”
飛船的智能助理亞特蘭大溫和的電子音,此刻變得急促而尖銳。
“請機組人員盡快前往駕駛艙,請戰鬥人員盡快前往側翼崗位,所有乘客,請盡快前往逃生艙。”
“請機組人員盡快前往駕駛艙,請戰鬥人員盡快前往側翼崗位,所有乘客,請盡快前往逃生艙。”
凱澤幾乎是瞬間就穿好了外衣,而伊桑已經站在了休息室的門口,眼神清明而銳利,仿佛之前的萎靡與脆弱都隻是幻覺。
“你去逃生艙。” 凱澤不容拒絕地對伊桑說道。
逃生艙是安全的,星穹神聖帝國成立之前,太空中的救助義務已經被普遍承認。即便亞特蘭大号毀滅,隻要乘坐逃生艙離開,即便是攻擊他們的人,也會救下他們。
“我去駕駛艙。”伊桑的回答更快,更不容拒絕。話音未落,他已經像一支離弦的箭,大步沖向了駕駛室的方向。
凱澤看着他決絕的背影,那是在面對風暴時,一個船長應有的姿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唇邊逸出一聲歎息般的低語,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與欣賞:
“當然,伊桑……我的船長。”
凱澤不知道伊桑有沒有聽道自己的歎息,但他無暇分心,沖着側翼自己的位置沖了過去。
來的是誰,他心裡一清二楚。
哈德良·維瑟裡安,你還是太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