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是意外。伊桑看着凱澤的睡顔想道。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愣了幾秒,才發現自己躺在凱澤的懷裡。
凱澤的手臂環在他的腰上,呼吸平穩而有節奏。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空氣交換系統輕微的氣流聲和窗外的鳥鳴。
伊桑試着挪動身體,那條手臂卻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仿佛對待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他無聲地蹙眉,随即又在對方沉穩的心跳聲中,無可奈何地放松下來。
昨晚的記憶一點點湧上來。兩人原本隻是聊着,聊着,又吻了起來。那些吻像是帶着某種魔力,輕而易舉地将他拖進了深淵。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才停了下來,連話都沒說,就這麼睡着了。
他竟然……又一次屈服了。伊桑無聲歎息,帶着自嘲和疲憊。
凱澤沒有道理這麼對我,伊桑不斷咀嚼這份痛苦,在凱澤醒來之前,他允許自己暫時這麼做。
我不過是一個隐姓埋名的船長,一個在秩序邊緣苟延殘喘的幽靈。他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他是帝國的皇子,而我一無所有。沒有顯赫的姓氏,沒有驚人的财富。
他想要的……或許隻是些愛吧?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卻又固執地盤踞在心頭。伊桑擁有的愛太多了,多到足以将他溺斃。許多人不計生死的愛着他,持續地向他幹涸的生命中注入清泉。他擁有一個滿溢的湖泊,卻從未與人分享過一滴。
那麼,分給凱澤一點,又會怎麼樣呢?
就當是……這個溫暖懷抱的報酬。
他放任自己更深地縮進了凱澤的懷裡,像一葉在暴風雨中飄搖了太久的小舟,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停泊的港灣,即使知道這個港灣随時可能再次掀起巨浪。
那些曾經愛他的人,那些給予他溫暖和力量的人,大多已經化為宇宙中的塵埃。在遇到凱澤之前,他已經獨自航行了太久太久,久到幾乎忘記了被人擁抱是什麼滋味。
宇宙廣大無垠,伊桑渺小懦弱。
他孤獨了十年。他曾獨自面對過狂暴的離子風暴,也曾在隕石帶的夾縫中九死一生。他見過宇宙邊緣那些不屬于任何星圖的、沉默而瑰麗的星雲,也曾在荒蕪的廢棄空間站裡,與宇宙的死寂為伴,聆聽自己心髒孤獨的跳動。
那種極緻的自由,也伴随着極緻的孤獨。他像一顆離群的星辰,在黑暗中獨自燃燒。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隻能說給冰冷的星空和忠誠的安卡聽。
他習慣了這種孤獨,卻從未停止渴望打破它。
可他同樣懦弱,遲遲不敢踏出那一步。
而現在……
伊桑轉過頭,凝視着身旁熟睡的凱澤。Alpha英俊的臉龐在朦胧的光線下顯得柔和,呼吸平穩而有力。
伊桑的心,在這一刻,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那些翻騰的恨意、屈辱和不甘,仿佛都被這片刻的甯靜暫時撫平了。
他伸出手指,極輕極輕地,碰觸了一下凱澤的臉頰,那皮膚的溫度,滾燙得像要灼傷他的指尖。
就再沉迷一會兒吧。伊桑對自己說,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就當這是一場荒唐的夢,一場醒來後注定要分崩離析的幻境。
反正,這一切遲早都會結束的。等到遊隼号修好,等到他找到清洗标記的方法,他會毫不猶豫地離開這裡,離開凱澤·維瑟裡安,将這一切徹底埋葬。
可是現在……現在,他還是忍不住又向那個溫暖的源頭靠近了一點,将自己整個埋進了那個充斥着雪原冷杉與橡木苔氣息的、既是囚籠也是避風港的懷抱裡。至少在這一刻,他不用再獨自面對那無邊無際的寒冷與孤寂。
凱澤在二十四号才離開了天琴星,比原計劃晚了一天。
伊桑靠着亞特蘭大号的舷窗,看着天琴星那顆美麗的藍色星球逐漸遠去,最終化為宇宙沉沉背景中的一粒微塵。
“不用擔心,遊隼号修好後,會有人把它安全送到天穹星。” 凱澤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随即一個溫暖的胸膛貼上了他的後背,雙臂環住了他。
伊桑嗯了一聲。
他離開了他的船,一個船長,離開了自己的船。
幾乎是十年以來的第一次。
“想換一艘船嗎?”凱澤的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上,一同望着那片星空,“遊隼号是帝國曆375年的老型号了。就算你做了很多改造,但它的核心架構已經跟不上時代。我買一艘新的給你?”
伊桑搖了搖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遊隼号是我的朋友。”
凱澤溫和笑了笑,轉過去親了親伊桑的鬓角,而後說道:“标準零件會越來越少,下一代引擎上市之後,我們就很難找到地方維修遊隼号了。這個過程不會太久。”
伊桑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我知道。”
伊桑轉頭回了卧修飾室。凱澤的飛船,行星級的亞特蘭大号,在二十三号停泊在了天琴座β星的軌道上,迎接着這位皇子回到屬于自己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