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通過平面航路圖來穿過複雜的立體空間幾乎是癡人說夢,但伊桑有這種能力。遊隼号沒有配備全息投影,他已經學會了在安卡幫助下穿過複雜空間。
伊桑全神貫注。整個駕駛艙中除了他偶爾的指示,沒有任何聲音。
“左舵五,下降五公裡。” 伊桑說道。
“五度左,正在下降。” 操舵長報告。
在操舵長駕駛飛船之時,伊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鎖定了左舷窗外那台醒目的黑黃色機甲,它靈活地調整着姿态,緊随旗艦。前方的引力穩定帶是他曾經也差點失事的地方。他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前方引力帶狹窄,請護衛機甲注意向飛船靠攏。”
而後伊桑就感覺那龐大的機甲離自己更近了一點。
引力穩定帶是各大星體萬有引力相互作用時,達成的一種脆弱平衡。換句話說,引力穩定帶是複雜星體環境中一系列拉格朗日點連接起來的特殊通道,在這通道之内,質量較小的飛船不會被任何一個星體所捕獲。而一旦離開引力帶範圍,飛船很容易被星體的引力捕獲,陷入引力井,而後便需要耗費許多能源才能離開,如果能源不足,飛船就會永久地成為某個星體軌道上幽靈般的衛星。
對于遊隼号這樣的小飛船來說,通過引力穩定帶會更容易。而對于亞特蘭大号這樣的巨型飛船,因為其自身質量龐大,萬有引力也極大,很容易摧毀艱難達成的引力平衡。因此,軍運大型艦艇無論如何,都不敢冒險進入引力穩定帶。
在伊桑帶領着亞特蘭大号進入引力穩定帶之後,追逐他們的重型巡洋艦遠遠停了下來。但十幾架機甲仍然遠遠跟随着着亞特蘭大号。
伊桑在心裡祈禱對方不要發動攻擊。
在引力帶踏錯一步,就可能被引力的亂流帶向未知的深空。
伊桑害怕凱澤消失不見。
亞特蘭大号像一條深海巨鳗,在伊桑精準的指令下,小心翼翼地穿行于引力穩定帶那無形的、蜿蜒曲折的“脊背”之上。艦橋内,除了伊桑d 指令聲,以及操舵長複述指令的低語,再無其他雜音。每一個人的神經都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左舷微調,偏航修正零點三度。保持速度。”伊桑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緊盯着面前不斷變化的航路圖和探測器反饋的數據,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就在這時,公共通訊頻道突然爆出一陣刺耳的雜音,随即是幾聲短促的、變了調的呼喊和武器能量激烈碰撞的爆鳴!
“敵襲!左舷下方七點鐘方向!”
伊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操作台邊緣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他知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些尾随的機甲,終于按捺不住發動了攻擊。
艦橋裡的平靜立刻被打破。沃爾夫上校吼道:“請護衛機甲遠離左舷,左舷武器立刻蓄能!自由射擊!請護衛機甲立刻離開!3、2、1 開火!”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舷窗外可能發生的混亂,盡管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了遠處一閃而逝的爆炸火光。他的責任是亞特蘭大号,是這艘巨艦上數千人的性命。
“前方引力梯度變化。上浮八公裡。數三、二、一!減速至百分之七十!”伊桑的聲音陡然拔高,試圖壓下通訊頻道裡傳來的、越來越密集的戰鬥警報和偶爾夾雜的痛哼。
伊桑戴上耳機,将通訊調整至與操舵長的專用線路,盡可能屏蔽其他頻道的幹擾。
突然,一個熟悉到讓他心髒驟停的、帶着金屬質感的冷靜聲音在公共頻道響起,穿透他耳機的阻隔,簡短而急促說道:“所有護衛單位,扇形防禦陣型!集中火力清除左翼三号目标!重複,三号目标!”
是凱澤!
伊桑的呼吸瞬間窒住。但緊接着,通訊頻道裡傳來一聲更加劇烈的爆炸轟鳴,伴随着一聲壓抑的、像是金屬受到重創的刺耳摩擦聲,以及凱澤一聲短促而沉悶的低哼。
冷靜,伊桑,冷靜,你可以。
伊桑的呼吸越來越慢,心跳越來越慢。
“前方引力帶收窄!所有單位注意!收攏隊形!” 他猛地按下了全頻道通訊按鈕大喊出聲。
公共通訊頻道裡又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但伊桑什麼都分辨不出來。
他全神貫注,回憶着航路圖上那個緻命的窄口,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極緻的壓抑而顯得有些沙啞:“右滿舵!減速至百分之七十!”
亞特蘭大号龐大的艦身在狹窄的引力通道中做出了一個驚險至極的側滑漂移,艦體邊緣幾乎是擦着無形的引力壁障掠過。艦橋内,好幾人都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身後追擊的幾艘機甲被無形的引力牽扯進了深空當中,無聲無息地徹底消失。
伊桑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他緊盯着數據,直到确認飛船成功沖過最危險的瓶頸區,才略微松了一口氣。
而此刻,外部的戰鬥聲響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下來。通訊頻道裡,凱澤那帶着一絲疲憊但依舊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天籁:
“所有敵機已肅清。各單位報告損傷情況,保持警戒,準備通過剩餘航段。”
伊桑猛地擡起頭,透過巨大的舷窗,他看到那台熟悉的黑黃色機甲,正從遠處的星塵中緩緩駛近。它的左肩裝甲似乎有些破損,一道猙獰的裂痕從肩部一直延伸到胸前,但機甲的姿态依舊如君王般傲然挺立。
伊桑感覺全身的力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極慢的心跳重新開始狂跳,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酸澀與難以言喻的狂喜。
他回來了。
他的Alpha,回來了。
伊桑迅速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眼眶中不受控制湧上的濕意,用盡量平穩的聲音繼續發布着指令:“航向穩定,前方五十萬公裡後脫離蛇眼星雲引力帶。”
隻是這一次,他的聲音裡,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釋重負的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