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緩緩地、機械地搖了搖頭。他說不清楚,這個故事太過漫長,太過荒謬,太過沉重,他說不清楚,也無從說起。
伊桑上一次坐在這個小亭子裡的時候,隻有五歲。主位上坐着的是他的父親,費德裡科·萬瑟倫陛下,而他則安穩地坐在母親伊琳娜·阿塔納索斯-萬瑟倫皇後的膝頭,無憂無慮地從桌上抓取飽滿的紫紅色葡萄吃。
那些葡萄就産自這個宮殿,是釀酒的品種,美麗但酸澀。
那時的伊桑尚且聽不出父母口中的憂慮,他的世界裡隻有眼前那串酸澀卻美味的葡萄、明天要溫習的功課和幾天之後自己滿心期待的生日慶典。
直到父母染血的身軀接連無力地倒在他的身前,伊桑的童年才徹底結束。與之一起結束的,是萬瑟倫王朝三百五十七年的統治。
伊桑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會再次回到這座名為“無憂宮”的牢籠,更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屈辱的姿态坐在此處,眼睜睜看着另一個頂着“萊安·萬瑟倫”之名的人,露出那種他曾經也擁有過的、不谙世事的羞澀笑容。
伊桑轉頭看着凱澤。凱澤曾經在遊隼号上說過,他不喜歡萬瑟倫柔弱的Omega繼承人。那時伊桑隻當是随口一提,并未放在心上,原來,這個所謂的“萬瑟倫繼承人”竟真的确有其人。
伊桑帶着笑容,看着馬庫斯·維瑟裡安和哈德良·維瑟裡安對萊安·萬瑟倫殷勤備至。他猜到了為什麼。
萊安·萬瑟倫,柔弱無主見的Omega,前朝的唯一繼承人,若幹個富裕領星的擁有者,以及無與倫比的統治合法性來源。
伊桑想,如果我是馬庫斯、哈德良或者凱澤,那都會想要赢得萊安·萬瑟倫的芳心。尤其是凱澤,一個私生子,一個天生合法性欠缺的人。
伊桑微笑着看凱澤。很得意吧,凱澤·維瑟裡安,你找到了真正的萬瑟倫家族繼承人,轉頭看着自己的兄弟為了一個冒牌貨而相互競争。
“所以,凱澤,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萊安·萬瑟倫優雅地用餐巾擦掉了嘴邊的一點湯汁,對着凱澤問道。
“我還在追求伊桑。” 凱澤轉過頭,對着伊桑露出了個無可挑剔的笑容,冰藍色的眼睛裡滿是情意。
伊桑眯了眯眼睛,也在笑。
“你都帶他來無憂宮了,還說你在追求他。” 萊安·萬瑟倫歪了歪頭,笑着搖頭道,語氣天真中帶着一絲不解。
凱澤拉過了伊桑的手,十指相扣,放在了桌上。他搖搖頭說道:“标記是一回事,心是另一回事。我們不是動物,并非僅由激素支配。我要的不是标記,是伊桑的心。”
說完,他輕快地笑了一下,舉起了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帶着一絲寵溺的無奈說道:“我吝啬的伊桑還不願意把他的心完全交給我。”
“但我會等的。” 凱澤的目光專注而熾熱,他執起伊桑的手背,在光潔的皮膚上輕輕印下一個羽毛般的吻,動作溫柔缱绻到了極緻。
伊桑聽到哈德良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短促而尖銳。
沒有關系。伊桑想,如果可以,我也會這麼笑。
一直到離開無憂宮,伊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在回程的路上,凱澤察覺到了伊桑的異樣沉默,他千方百計想要逗伊桑笑笑。他又是扯伊桑的臉,一會兒又像大型犬一樣用頭去蹭伊桑僵硬的脖頸,但伊桑始終冷着一張臉,不為所動。
伊桑是該配合地笑笑的,但是他在宴會上已經用完了全部的情緒。
他覺得累,累到勉強翹起嘴唇都做不到。
臨睡前,凱澤強硬地把伊桑圈進懷裡,用一種伊桑從來沒有聽過的悲傷語氣說道:“對不起,伊桑,我不應該帶你去皇宮的。”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以後再也不去了,好嗎?” 凱澤的手臂緊緊環着伊桑的腰,寬闊的胸膛密不透風地貼着伊桑冰冷的脊背,傳遞着灼人的溫度。
“你不喜歡他們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因此而不喜歡我?” 凱澤的聲音越發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在乞求。
“伊桑,你說句話吧,我好害怕。”
伊桑心頭的怒火一寸寸被燃了起來,還在裝,還在騙人,還在表演給誰看?!
我那麼像傻子嗎?!我這麼容易被欺騙嗎?!
“說什麼?” 伊桑終于忍無可忍,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着推開了凱澤的桎梏,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為極緻的憤怒而沙啞,他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地反問道:“你——讓——我——說——什——麼?!”
“随便……随便說點什麼都好……” 凱澤的聲音裡充滿了伊桑從未聽過的不确定,甚至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讨好和難以置信的……恐懼。他似乎真的被伊桑的反應吓到了。
“說說你為什麼不理我吧,伊桑。” 凱澤的聲音忽然急切了起來,他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觸伊桑,卻又在半空中頓住,“到底發生什麼了?!我做錯什麼了嗎?你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了?伊桑,告訴我,求你告訴我,可以嗎?”
伊桑撐着微微顫抖的身體,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床上那個男人——凱澤·維瑟裡安,看着他那雙此刻寫滿了無辜、困惑與渴求的冰藍色眼睛,伊桑的心裡閃過無數紛亂複雜的念頭,到最後,所有的思緒都凝固在了一個問題上——
他難道……真的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