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水,洗手。涼風吹來,驅散胸口悶熱。
“你偷懶!”老闆兒子突然從門後跳出來,尖聲指控。
周靈蘊吓了一跳!看清他,煩他一眼,甩甩手上的水,快步走向廠房。
小孩不依不饒,追着她大叫:“我要告訴我爸!”
周靈蘊開始跑,小孩在後面追,甚至撿了塊石頭扔她,“你朝我臉上潑水!”
“咚——”一聲巨響,石頭砸在鐵皮牆。
周靈蘊害怕縮頭,加緊跑進廠房。廠裡最嚴肅最厲害的老師傅恰巧站在門口,他大吼一聲。
小孩做鬼臉,朝他撅屁股。老師傅低低罵句本地話——有爹生沒娘養。
老師傅面相很兇,周靈蘊想跟他道謝,不太敢,站那不動。
“看我幹啥子?沒事情做啊!”老師傅炮口立刻轉向她。
周靈蘊提着松垮的褲腰飛快跑回大姐身邊。
茶廠沒有準确的下班時間,茶農當天送來的鮮葉,必須嚴格按工序和時間要求加工完畢,拖延不得。
周靈蘊一直跟着大姐忙活,等到收工,她艱難直起酸痛的腰背,才發覺外面早已漆黑一片。
“現在幾點了?”周靈蘊習慣性擡腕看表,手腕卻空空,她“啊”地驚叫出聲,猛一把捏住腕子,傻掉。
“八點多。”大姐回答。
周靈蘊拔腿往外跑。
山風裹挾着未散的雨氣撲面而來,山下馬路邊零星幾間廠房還亮着燈,幽冷如鬼火。
遠方山巒隐沒在無邊墨色,像一隻匍匐的巨獸,獸口深不見底,擇人而噬。
周靈蘊孤零零站在明與暗的交界處,心裡一陣絕望。
天怎麼就黑了。
“你家住哪裡?”大姐跟來,“是不是住得遠,要不你跟我去宿舍吧。”
周靈蘊搖頭。
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手表弄丢了,天黑沒辦法回家,奶奶肯定等着急,答應去姜老闆家吃火鍋,也沒能準時赴約。
好多事情,她全搞砸了,心裡忙忙亂,不知該先解決哪一件。
手指揪緊衣擺,周靈蘊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的無用。
她為什麼不能再長大一些,長快一些,長高高能挑起家庭的重任。她為什麼總在失約,總在弄丢東西,總被人欺負。
人生好難啊,為什麼那麼難。她好難啊。
喉頭湧起酸澀,周靈蘊深吸氣,使勁眨了眨眼,把淚憋回去。
快快理清思緒,當務之急是先回家,不能讓奶奶擔心。
周靈蘊轉頭,想找大姐借一把手電筒,模糊淚眼中,一道白影晃過。
熟悉的清冷色彩,她是山巅薄雪,神聖而疏離,又像包裹身體的寬大浴巾,細膩的溫暖觸感通過皮膚滲透血液。
“周靈蘊。”平穩聲線,帶有奇異的安定力量。
周靈蘊感覺自己像一隻樹懶,也許是最近淋雨太多,腦袋生鏽,常常傻住不動。
姜憫走到她面前,停下。
“天黑了,我回不了家,奶奶……等我,火鍋……”眼淚大顆大顆,周靈蘊哽咽着,語無倫次。
姜憫伸手,在她頭頂不輕不重捶一下,“你奶奶在我家。”
淚閥關閉,周靈蘊傻傻半張嘴。
姜憫探身牽起她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