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歲今宵盡,新年明日來。
晃晃悠悠間陸大娘一家在這已經呆了不少日子,每日裡極是閑适,走街串戶地嗑瓜子兒,唯獨不提離開的事兒。蕪娘每每欲開口,卻又惦記着怕駁了陸遙的面子,也便日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反正蕪娘如今也不在乎這多出來的幾口嚼用。忍忍也沒有甚麼過不去的。
自蕪娘一把大鎖鎖住廂房大門之後,陸大娘着實陰陽怪氣了幾日。吃飯時也不消停,筷子打得“啪啪”響,被陸遙瞪了好幾次才算消停。卻仍不給人好臉看,每日和三姑八婆們唠閑話的時候,總要念叨這寄人籬下的苦楚,和侄子一家的涼薄。這些婆子們心裡冷笑,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看看腮幫子上新長出來的二兩肉。但面上仍是一副安慰的神色,鼓勵她接着說下去。
她們的神色也極大地鼓勵了陸大娘,心裡越發的憤懑,回去将滿腔的不舒服複又發洩在飯桌上。沒個消停。
蕪娘當真是被這一家子搞得有些疲憊了。雖犯不上大惡,但日子久了就如同軟刀子割肉,磨人還隔應。心底早已後悔不疊,卻怕張涵之那厮嘲笑,面上仍硬撐着。好好的一個年,卻也沒落個清閑。
張涵之人精一般的人物,早看出蕪娘的不自在,心知她臉皮薄,害臊,便也故作不知。尤其從蕪娘悄然給廂房上了大銅鎖開始,他便在暗中開始想法将這群“難送的神”給順順溜溜地送走。故意托人給陸家寨陸海家媳婦帶了信兒,估摸着,年後就能有結果了。
今個兒除夕,爆竹從早上便開始噼裡啪啦地響起來,這家才消停,那家又開始,間雜着小孩的嬉笑聲和尖叫聲,鄉野童趣,黃發垂髫,端得一番熱鬧景象。天擦黑的時候,蕪娘便使了張涵之将宇哥和遠哥喊回來,兩小子在外面折騰了一天,此刻仍意猶未盡,回來得那叫一個不甘不願。宇哥尚好,好歹記得平日裡張涵之的戒尺教訓,被一個淩厲的眼神給唬住,老老實實,一生不吭。遠哥就是個皮猴子了,平日裡被陸大娘嬌慣着,頗有幾分“老天第一我稱第二”的派頭。被張涵之提着領子在半空中好一陣張揚舞爪。
宇哥見此,更是老實得不行,乖乖地淨手,然後跑去娘親身邊一頓讨巧。他雖年紀尚小,不懂大人間的彎彎道道,卻本能地覺得此刻唯有娘親身邊最是安全。遠哥那潑猴一入院子便哇哇大叫起來,惹來陸大娘好一陣心疼,得虧了這小子還有個怕象,被陸遙好一陣罵才得以消停。
蕪娘被這一屋子老老小小的吵鬧煩得不是一兩天,不勝其擾。宇哥乖覺,知道娘親因着院子裡的一大幫人着腦上火,便撿了今天放炮仗的趣事說,誰家的鼻涕蟲被一個炮仗吓哭,又是誰家的機靈鬼把好好的良田炸得泥土四濺,誰家未出閣的姑娘隔着院子唱着千回百轉的曲子……都是些稚子間的童趣,倒也逗得蕪娘撫額頻笑。
好歹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塊,吃了頓和和樂樂的年夜飯。就連一向刻薄的陸大娘也是笑模樣不斷,嘴裡一個不停地直冒吉祥話。孩子們喜歡過年,不僅僅因為過年意味着撒着歡兒的玩兒,也因為這除夕晚的壓歲包。新年第一天穿着新衣,揣着鼓鼓的荷包,能在腳販手裡買個自己心儀的寶貝,想想都賊美。
蕪娘看出宇哥眼裡的急切,那溜溜轉的小模樣倒是和蕪娘年幼時像極了八分。捏了捏宇哥的鼻子,蕪娘從兜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封。“陸舅爺,陸舅娘,這麼多年過去,好不容易大家能聚在一起過個年節,這紅封代表我們一家的心意,還望你們安康!”
“這、這哪好意思呢!”陸大娘搶先說話,接過紅封還不忘墊墊重量,眉間笑開了花。陸老爹倒是當真不好意思,嘴一個勁兒說着“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接着,蕪娘又笑盈盈地将兩個略小的紅封交到陸遙和文娘手中。讓陸遙好一陣作揖,文娘的卻被陸大娘一把奪去,嘴裡還一直念叨着要給文娘存嫁妝。蕪娘也不幫腔,她早看出來了,這陸家姑娘算是個懦弱性子,自己幫得了一時卻做不得一世的主。
兩個小家夥此刻正眼巴巴地瞅着,蕪娘也懶得逗弄兩個小家夥,将小小個的紅封放到兩人手中。宇哥也不急着拆,隻在手中握着,抿着嘴笑。遠哥性急,将紅封裡的銅子倒出來,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他一把用手圈住,一個一個地數着,間或朝蕪娘笑笑,“表嫂就是大方!”
“你這小賴皮,此刻倒願意老老實實叫我一聲了?”蕪娘也被這熊孩子給樂壞了,忍不住說笑了幾句。
“還是嫂子好!哪像我娘,統共就給了我十文!還不被别人笑話死!”邊說還不忘把一枚枚銅錢往他那小荷包裡塞。陸大娘一聽這話,真是想捂嘴都來不及。原本想着裝不知道紅封的事,好省下張家小子的紅封。但此刻得了張家的好,又被自家這皮小子戳破了臉皮。倒也不好意思的從兜裡掏出個皺皺巴巴的紅封塞到宇哥手裡。“哥兒别嫌少,拿着買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