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陸老爹一行蓬頭垢面地從舊書院到蕪娘家小院的時候,四裡八方的都熱鬧起來了。院子外面圍了一群孩子盯着殺豬匠宰殺蕪娘昨日親點的大肥豬。隻見滿臉橫肉的漢子穩穩地一刀往豬脖頸處一過,兩百來斤的大肥豬“嗬嗬”幾聲,四肢撒勁的掙紮,漢子眼内精光一閃,手下半點不慢,又是當頭一刀切在相同位置。“拿碗來!”汩汩的鮮血順着切口流入碗裡,不一會兒就凍成豆腐膏樣子,晶瑩鮮紅,煞是好看。但一旁的血型場面卻完全當不得好看二字。
“辛苦大兄弟跑一趟了,忙活了一大早上,便留下來吃口熱粥吧。”蕪娘趕忙将餘下的銀子補給殺豬漢子,順便用紅紙糊了個不大不小的紅包。
漢子笑眯眯地接了銀子,用粗糙大手一抹沾了不少血的臉頰,複又在衣服上擦上幾把。“夫人慷慨!我還得趕着去臨近的人家幫忙送貨殺豬呢,早些辦完也能早些歸家。便不打擾夫人了!”說完還狀似文雅地拱拱手,看得蕪娘直發笑。
“那煩勞大哥明日再送一頭來,不拘大小。家裡來了親戚,多備些準是沒錯的!”
“哎!哎!明日一準送到!”大漢又接了單子,心裡快活。活幹得更是利落幹淨。不一會兒,一整頭豬便被切割分好,整整齊齊地碼着。這兩百來斤的肥豬讓一旁看着的陸大娘紅了眼。她們家人口多,到年關都緊巴巴的,什麼時候買過這麼大的肥豬?那還不得頓頓油水充足了。口中不自覺地分泌口水,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得多在這呆些日子才好,料想這夫妻兩還不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正好給兩個哥兒補補身子。陸大娘越想越是這個理,湊到蕪娘身邊指手畫腳起來,“我說你可千萬别拿次等豬蒙我,我這雙眼可厲着呢。今天這頭已經殺了我就不說什麼了,可你瞧瞧這四處撒了多少血,你說你得賠我多少銀子!算了,我也不要你賠了,明日那頭便算是白送的吧。”
“這!這!你這大娘好不講理!”殺豬漢子本來正高興,被陸大娘這一通無理取鬧地搶白後急得抓耳撓腮。
“怎麼?說不出話了吧?我侄媳婦厚道,不與你計較這些!但我老婆子可不是吃素的!”陸大娘愈發地不饒人,連珠炮似的數落着漢子。可憐人家忙活了一早上,還不得一句好。他殺豬這麼多年,再嘴碎的婆子也敵不過今日這麼這麼、無理取鬧。
蕪娘面色也略有些尴尬,心裡厭惡至極,卻不知如何開口制止。從袖栊裡再點了五十文放入漢子手中,“大過年的,勞煩大哥多擔待了!”漢子掂了掂,心下歡喜,也不愈和一個老婆子争辯。隻手腳麻溜地收拾好東西,一個勁兒地向蕪娘承諾明日定送頭膘肥精壯的來。
照着村裡的習俗,誰家臘月裡殺豬都是“散财”的,豬在村裡算是金貴物,“千金散去還複來”,給鄉裡鄉親送上一些的,不論多少,家家戶戶讨個喜頭,來年家裡隻會更是興旺。蕪娘家已經許久過年沒殺過豬了,卻受了鄰裡年年來的“财”,雖然都是些骨頭、下水、脖頸肉,不值錢,但蕪娘卻仍記得這些人家的好。挑了豬身上的兼肥搭瘦的五花肉,一塊塊仔細碼齊放在籃子裡,叫上宇哥一道,挨家挨戶地“散财”去了。身後的孩子們也一窩蜂的跟在兩人身後,陸遠朝娘親做了個鬼臉也跟着一衆小鬼頭,嘻嘻哈哈,鬧個不停。
陸大娘就眼睜睜地看着這上好的肉被送走,像剜了自己心肝似的疼。“這敗家娘子!恁不知如何過日子!手裡攥了幾個閑錢就開始抛灑,遲早吃苦頭!”邊說着,還不停錘胸頓足。
“唧唧歪歪什麼呢!還不進屋!平白讓人笑話!” 陸遙猛地一拉大門,待陸大娘一行進屋後,把屋外那些個仍探頭探腦地擋在門外。陸大娘怕慣了這個大兒子,心裡再不甘心,此刻也老老實實的。
張涵之還在廚房裡忙活,聽見院裡的聲響,遠遠地招呼他們稍等片刻,粥已經熬好,隻待他再蒸些餅子。“哎!不急不急,大侄子慢些來!”陸大娘大嗓門的回答,卻半點沒有進竈房幫忙的意思。仿佛伺候他們一家子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大搖大擺地進了堂屋,還指使文娘揉肩捏背。
陸老爹不似老婆子這般臉厚,罵了一句“懶婆娘”後便蹲在院裡的樹下咂吧砸吧地抽起旱煙來。雲吞霧繞中緊閉着雙眼,神色極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