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溝壑和陡坡都明顯少了許多,車子開起來也沒之前那麼颠簸。
兩人路上偶爾會閑聊兩句,無論聊什麼話題,玄陸離都有認真地回應。唐年能感覺到,她有意識地收斂起冷淡性子,竭力維護着融洽舒适的聊天氣氛。
興許她清冷的外貌,使唐年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她以為對方要麼是個橫鼻子豎眼睛的臭脾氣,要麼是個寡言少語的悶葫蘆。
然而一路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照顧着自己的情緒,就像是予取予求的百寶囊。如果不是早已見識過她的偏執瘋狂,唐年真的會被她某些颔首低眉的瞬間騙到,誤以為她是朵外表柔弱的堅韌小白花。
雖然這個小白花,從頭到腳都穿着一身黑。
“這麼熱的天,你怎麼還穿着長袖?”
“我怕冷。”
“你看吧,這就是我們不能結婚的原因。”
“什麼?”
唐年繃緊嘴角,強忍住笑意,胡扯道:“你怕冷,我怕熱,睡不進同一個被窩,就不能結婚呀。”
玄陸離聽後忍俊不禁,勾起嘴角淺淺地笑了。
就像寂靜的湖水被投進了一顆調皮石子,湖面在暮光下蕩起一圈圈漣漪。雖沒有多大的動靜,但她的笑就在那一刻真切地撞進了唐年心口。
漣漪的水波蕩啊蕩,好似裹着溫溫的晚風,擾得唐年心裡癢癢。
她舔了舔嘴唇,咽下脫口而出的盛贊。
為了掩飾住自己浮動的心神,她從遮陽闆裡抽出一張名片,夾在食指中指間遞過去。
“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有賺錢的活還可以來找我。”
“賞金獵人……”玄陸離看着上面的内容,疑惑地問道:“獵什麼?”
“刑天啊,你不知道?”
唐年指着斜方不遠處橫列的斑鹿屍體,向她介紹道:“你看,那些都是被它們吃剩的。人如果在野外落了單也是這個下場,所以才要建安全區聚在一起。不過也有人自己在外面單住,因為相較于刑天這種怪物,他們覺得人性更危險。”
“但你别擔心,我會把你送回安全區,路上遇到刑天……”
唐年話沒說完,就被玄陸離打斷了。
“我可以保護自己,不會給你添麻煩。”
唐年眨巴眨巴清澈的大眼睛,解釋道:“你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我靠狩獵賺錢,你别搶我生意。”
她說起工作,自來熟地碎碎念起來。
“不過刑天這兩年也不好捕,我還做些兼職。像是鄰裡吵架、房屋失竊、婚喪嫁娶、臨終關懷、跑腿送貨、替人消災,反正給錢就幹。你以後有需要,都可以來找我,我給你專屬友情價。”
玄陸離指腹摩挲着名片的邊緣,饒有興緻地問道:“給錢就幹?”
“壞事不行,比如殺人放火、奸淫擄掠……”
“那結婚呢?”
“結婚也不行!”
“結婚又不是壞事。”
“你管呢!就是不行!”
“那我沒有别的需要。”
“随便你!”
唐年自己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對玄陸離的了解卻隻有一個名字。
“看你眼生,你從哪來的呀?”
“都會。”
“都會呀……”唐年正要說下去,突然被旁邊一串咳嗽聲打斷。
她不動聲色地關掉了直冒冷氣的空調,将兩面的車窗降下來引入溫熱的自然風。
“剛打架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虛呀。”
“活得久,咳……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唐年看到她抵着拳頭強忍的難受樣,很難控制住自己不去在意。
“你說你安安穩穩地待在都會不好嗎?幹嘛非往無人區跑呢?”
“我急着來找你,不能再錯過了。”
唐年佯裝沒聽到,自顧自地說道:“我先送你回都會吧。”
“我不回都會。”
“那你要去哪?”
玄陸離沒做聲,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難道要跟我回九幽市?你又沒有矢量磁條,根本進不去那裡的安全區。”
“那是什麼?”
唐年從吊帶領口扯出項鍊,将下面墜着的金屬條拿給她看。
“就是記載身份信息的通行證,在多數城市的安全區都适用。你可能不太了解,畢竟都會和我們這些資源緊張的地區不一樣,不搞這套弱肉強食的競争規則。”
“上面顯示的數字呢?”
“是每個人累計的矢量積分。個人價值越多,取得積分就越多,相應獲得的資源就越多。如果沒錢的時候,也可以拿積分同别人交易。”
“沒了積分會怎樣?”
“積分清零就會被驅逐,趕到安全區外面。”
玄陸離注意到她的積分很高,但屏幕卻在閃爍着紅光。
“你這上面的警告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在被懸賞通緝呀。”唐年從後視鏡裡見她面色凝重,好心提醒道:“跟着我隻會危險不斷,這樣你還要和我一起?”
“除了你,其餘的事都無關緊要。”
唐年被她的執拗打敗,也不再多勸她。
“好吧,我可以帶你回九幽,再給你弄個矢量磁條,讓你能留在安全區。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以後各走各的,不要互相打擾。”
“那如果,我總是恰好與你同路呢?”
如果是旁人這樣百般糾纏,唐年連一句“滾”都懶得廢話,早就直接動手了。
但她這回興許是豬油蒙了心,連一句重話都不忍多說。
“那你小心哦,我兇起來可是會咬人的。”
“阿年,或許我能帶你遠離這些麻煩。”
唐年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怎麼可能啊?失洲就這麼大,我還能躲到哪呀?”
“失洲以外呢?”
“除了失洲也沒别的陸地了,”唐年皺着眉假裝思考了一下,“難不成要一直躲在海上?”
“在遠洋深處有一座島,那是我們以前生活的地方。”
“怎麼可能?三歲小孩都知道失洲外面隻有海呀!”唐年以為玄陸離在說笑,笑着搖了搖頭。
注意到玄陸離一臉嚴肅,唐年才開始認真起來,“真有這個地方?”
“是。”
換作以前唐年絕不會相信這種鬼話,但當她親眼見識玄陸離超強的自愈能力後,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世界有諸多未知。
“好吧,我相信有這個地方。那你是島主還是島民啊?你們島上有多少人啊?平時都吃什麼?也要出海打魚嗎?”
相較于回答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玄陸離更想知道她的答案。
“所以你要跟我回去嗎?”
“嗯……”
玄陸離見她有些猶豫,循循善誘道:“阿年,那裡不會有人再威脅到你的安全,更不需要什麼生存法則。隻要你想要,你可以擁有一切,那裡就是專屬于你的世外桃源,”
“你說的地方很好,但……”
唐年幾乎是歎息着說出這句話,輕飄飄地落下了決然的拒絕。
“我的家不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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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西邊的晚霞熱烈而又燦爛,落日餘晖撒在車前蓋的鐵皮上,噼裡啪啦地跳着小圓舞曲。
她們的汽車翻過無人區邊緣最後一個陡坡,終于在一下午的奔波後駛入了九幽市界内。
空蕩蕩的一号公路由南向北,是去往安全區唯一的路。
公路沿途盡是荒蕪的土地,放眼望去隻在視野的盡頭勉強能看到一個小村莊,周邊零星地散落着幾間小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