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臨近,天地蒼茫,褐紅色的土石山丘被餘晖映得更顯鮮紅。殘存的夕陽與地平線正在無盡纏綿,微風挾着晚霞打着轉兒似地往人身上蹭,連灰突突的荒漠也像是被加上了柔光特效。
唐年早先在廢棄醫院收到消息,有人幫她搞定了談判的籌碼,于是她才決定即刻返回九幽。
不過就算再急着返程,她也得顧忌這邊晝夜極大的溫差。她們必須趕在入夜前找到落腳點。
唐年沿着公路開了好一陣,遇見的不是廢棄倒閉的汽車旅館,就是荒草叢生的破敗農舍。
她隻得将車停在路邊,想着大不了兩人就睡在車裡。正當她猶豫怎麼開口讓對方和自己擠一個睡袋時,玄陸離示意她往後面看。
她一路上隻顧着找房子,沒注意來時竟路過了一個廣告牌。
廣告牌的最下面,印着一行小字。
“汽車旅館東行十五公裡。”
而唐年路過時,隻注意到廣告中心碩大的“極地深海,好水好蝦”。
一顆顆圓潤鮮亮的蝦球,仿佛都在嘲笑她,好瞎好瞎!
唐年沿着廣告上标記的方向開了過去,終于在荒郊野嶺裡找到一家尚在營業的汽車旅館。雖然建築看起來有些簡陋,但總好過露宿街頭。
停好車後,她無意間擡頭,掃了一眼隔壁的新車,卻看到一個極為眼熟的平安扣,頓時收起了笑意。
玄陸離始終在關注着她,馬上捕捉到了這一變化,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可能遇到了熟人。”
“熟人?”
“現在該叫仇人了,我被懸賞通緝都是拜他所賜。”
“發生了什麼?”
唐年一邊聯絡朋友幫忙确認車輛信息,一邊同她講起這段經曆。
“我之前接了個活,需要将一箱能源晶體從都會帶回九幽。你可能不太了解這地方的民風有多彪悍。總之我車還沒開出都會,就聽說有幾夥人已經堵在路上,随時準備劫貨了。”
“當時我自作聰明,放了個假箱子在車上,瞞着所有人把真東西交給豪仔,”唐年指了指對面的車,“就是他。”
“我讓他把東西藏在運輸車裡,偷偷帶回安全區。沒想到半路上,他連人帶貨一起失蹤了。治安官理所當然地懷疑東西被我私吞,就對我懸賞通緝啦,就這麼簡單。”
玄陸離敏銳地察覺到裡面的問題,眉頭緊鎖憂慮道:“不隻這麼簡單,這可能是針對你的圈套。”
“我?我哪值得這麼大陣仗?”唐年覺得這就是常見的見财起意,自己無非是跟着倒黴了。
說話間,唐年的通訊器響了起來。她以為元明清查到了車輛信息,當着玄陸離的面直接接通了電話。
“這麼快?”
“不,是别的。我剛剛收到一個消息,都會的危險情報局裡有一份内部文件,上面有你的名字。”
“調查我幹嘛?我跟他們無冤無仇。”
“我線人的權限不夠,無法繼續往下查。不過她打探到,有個代号九天的高級特工格外關注你。據說這人是情報局的重要人物,甚至背景資料都被列入最高保密等級。”
“嗯,我會注意的。”
元明清不免為她擔心,不放心地反複叮囑道:“總之你注意安全,盡快回來。很多人相信東西還在你身上,蠢蠢欲動準備去搶呢。”
“他們來一個我打一個。”
“小祖宗!這都什麼時候了,咱能不能保命要緊!”
“好啦好啦,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每次别人一激你,你準上頭……”
唐年果斷挂斷了電話,瞬間覺得耳根清淨許多。
她放下通訊器,擡眼看到玄陸離正盯着自己。
“我這朋友,一絮叨起來就要好久,”唐年說着,想起玄陸離來自都會,很可能和危險情報局有關系。
“你認識……”
“認識什麼?”
唐年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她怕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從此就會生根發芽。
“沒什麼,走吧。”
-
汽車旅館門前的空地上,左邊隻停着寥寥幾台的車子,而另一邊矗立着一個簡陋的火塔。
安全區裡的居民早就摒棄了這種老舊又麻煩的防禦措施。他們隻需要亮起城區一半的霓虹燈,過剩的光污染就足以讓刑天不敢靠近。
但在遠離安全區的地方,人們想要活着,就得全力尋找保命的法子。
三根還沒手腕粗的鐵柱撐起重擔,将碩大的火盆舉過屋頂。一旁立着的木梯子看起來曆經風雨,橫杆不是斷了就是缺了,幾乎找不到一個牢靠的落腳地。
失洲本就能源稀缺,到了荒漠更是匮乏至極。為了能夠生存下去,遊離在安全區外的人們隻好極盡所能地搜刮可用的燃料。
這家旅館就囤積了許多荒漠裡的野草。旅館外的空地上,随處可見堆積成一人多高的枯草垛,零零散散地蔓延到百米開外的公路旁。
旅館的主體是一棟二層排屋,門廳裡面的裝潢同外面看着一樣簡陋。
三塊破木闆搭成的吧台後面,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人,正靠在躺椅裡睡得正熟,都沒聽到有人進門。
唐年伸手敲了敲搖搖晃晃的吧台。
“嘿!大爺,醒醒!”
老頭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慢悠悠地起了身。
“什麼事啊?”
“大爺,外面那輛黑越野的車主在哪個房間住?”
老頭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皺着臉一副為難的樣子,“人太多了,記不住。”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幾個人來?”
唐年掃了一眼他身後挂着鑰匙的牆面,零零散散也就七八個空缺,“是記不住,還是有人不讓你說呀?”
“我一個老頭子,記性不好很正常嘛。”老頭吹了吹小拇指上的灰,“反正車子在這,人又跑不遠,你可以守株待兔呀。”
唐年看了看越野車的方向,心裡有了主意,“正對着停車場的房間還有嗎?”
“在樓上,你要幾間?”
唐年看向玄陸離,試探地問道:“兩間?”
“住在一起吧,晚上我可以和你輪流監視。”玄陸離提完建議,又怕她誤會,連忙補充道:“當然,前提是你不介意住一間。”
“我是不介意,”唐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就一間房好了。”
“一間房也好,兩個小姑娘相互有個照應,這附近刑天多得很,最近總有人遇害呢。晚上六點宵禁,之後就不能出門了。”
“知道了,謝謝提醒。”
唐年進到房間,随手指着兩張單人床,問玄陸離:“你睡哪?”
“我都可以,聽你的。”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啦。”
唐年将自己的大号帆布包扔在就近的床上,翻找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一塊壓縮餅幹。
她将餅幹扔給玄陸離,“你先湊合着吃,等明天回到安全區,我再好好招待你。”
“那你吃什麼?”
唐年滿不在意地擺擺手,“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對她來說,眼前最緊要的是趕緊去浴室洗個澡。她也不跟玄陸離見外,邊走邊将吊帶背心脫了下去。
玄陸離緊急避開目光,不自在地盯着地闆上的紋路。
這反倒勾起了唐年的惡趣味,她故意走到玄陸離面前,調笑道:“躲什麼嘛,就當送你的見面禮喽。”
黑色内衣下半遮半掩的風光,堪稱是一份豪華大禮。
不過玄陸離的注意力卻不在那。
“那裡怎麼了?”
唐年随着她的視線,才注意到腹肌下緣紅了好大一塊。
“可能是刀柄磨的吧。”唐年說着,将藏在腰帶後面的爪刀翻出來。
玄陸離看着那一處紅痕,皺着眉頭問道:“放在那不難受嗎?”
“保命要緊呀!你看,我連這裡都藏着呢。”
唐年翻開肩帶,露出指尖大小的一截刀片。肩帶下的肌膚長時間與刀尖摩擦,早就不知劃了多少道口子。
唐年不在意地用拇指抹掉滲出的血點,笑着看向玄陸離。
她明媚的桃花眼裡含着光,似乎天大的麻煩都不足以成為她的陰霾,像是春風終會消融冰雪吹散凜冬,像是無盡的黑暗也總會迎來破曉的黎明。
“因為隻要活着,我就一定有翻盤的機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