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禮做了一個夢。
夢中場景太過真實。真實到令人不安。绮禮夢見自己坐在衛宮家的客廳。低矮的木頭桌子上擺着酒杯與酒瓶。吃到一半的下酒菜與相簿全放在廚房的流理台上。
藤村大河與avenger不見蹤影。就好像2004年2月1日他們受邀造訪衛宮家的真實情景一樣。最後隻剩切嗣與绮禮兩個人坐在矮桌旁邊。
切嗣很溫和地望着他。雙頰的顔色因為喝了酒的關系甚至有點偏紅。
切嗣的嘴一張一阖。
绮禮什麼内容也沒聽見。
畢竟人在作夢的時候,本來就不會質疑夢中的設定有多荒誕。所以他完全不奇怪自己為什麼沒聽見切嗣說話的内容。
切嗣望着天花闆呓語,歪頭哼笑。
起初那陣笑沒有什麼特别之處,隻是輕松平常,将喉音與鼻音卡在一起。
随着一分一秒流逝,切嗣的笑聲越來越尖銳,笑得肩膀都開始抖動。
绮禮很納悶這有那麼好笑嗎?
然後他發現切嗣其實在哭。
切嗣在邊笑邊掉淚。
這個景象駭人到讓绮禮無法思考。至少在此之前,他完全無法想象原來切嗣會哭。
“噗、哈哈哈!”
切嗣大笑也在大哭。上氣不接下氣邊笑邊喘。喘過頭的喉嚨又不由得抽搐咳嗽。
绮禮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爐子旁的玻璃窗應聲破裂、窗外的陣風敲打進來、冷冽氣流灌進室内。客廳正上方電燈泡閃爍兩下後驟然熄滅、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
绮禮想呼喚avenger卻沒能做到。他擔憂切嗣的安危,後腦杓卻無預警爆出劇痛:那觸感如此鮮明、具體、可怖。仿佛有誰以徒手挖進他的頭蓋骨底下──
─ ─ ─ ─ ─ ─ ─ ─ ─ ─
绮禮驚醒了。
身上衣服被汗浸濕。他此刻正坐在地毯上。
現在的時間是2004年2月2日,上午6點3分。
這是安全屋桌面上電子時鐘顯示的訊息。
绮禮上半身趴在一張矮床邊。左半邊的身子靠着床頭櫃。
剛蘇醒的恍恍惚惚之間,他的右手自動朝後腦杓摸了過去:指尖穿過發絲、指腹結結實實觸碰到自己的皮膚。反反複覆确認了三次。他終于肯定那個地方完好無損。
……方才隻是做了一場夢。
那隻是一場噩夢!绮禮的心卻沒有因為這個結論放松多久。因為鼻子辨識出血味。他想起了遠坂凜的狀況。
“凜?”
绮禮從床邊跳起來。
“沒事的Master!”
房門附近,本在站崗的阿爾托莉亞-潘德拉貢稍稍回頭。她見禦主清醒了,往他走來,“若情況有異,我會叫醒您!我與archer有留心管理者大人的情況……您隻睡下了十分鐘!她的情形與十分鐘前一緻!您不必介懷!”亞瑟王解釋道。
绮禮征征。
遠坂凜此時躺在床上,雙眼閉阖,呼吸淺輕。
她沒了半天之前花樣少女的模樣。如今更像一具臃腫的木乃伊。其遍布全身的繃帶之下,爬滿了科學怪人似的接合線。
绮禮盯着她看。凜的出血已經停下來一段時間了。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呼吸與心跳頻率比起半個小時前好上太多。雖然依舊昏迷,不過他有極盡所能确保老師平行世界的女兒沒有腦損傷,所以……應該……大概……也許……她不會變成植物人……?至少他是這麼求神的。希望她能盡快醒來,以證明她有可能性恢複如初。
“抱歉。”绮禮站着發呆幾秒鐘。又坐回床邊的地毯,“我睡着了……”
“不需要為了這個道歉!”
與avenger同樣坐在床邊的士郎焦慮插嘴,“言峰、遠坂受傷是我的錯!我懂了!你們說的對!我不該以為這是什麼能派上用場的機會!我是累贅!我該直接離開!”
“士郎!冷靜點!”亞瑟王說,“不是你的錯!”
現年17歲的衛宮士郎昨夜未眠。
巨大的罪惡感與無力感支配了他的心。雖然他在過去幾個小時内前後經曆了‘被卷入魔術争鬥、被殺、被複活、二度被卷入魔術争鬥、差點被殺、三度被卷入魔術争鬥、二度被殺、二度被複活’如此恐怖的體驗。但每想到是自己的魯莽導緻遠坂差點死掉,士郎就一點也不願休息。
不如說,他此刻多一分自我折磨,倒多産生一分贖罪的錯覺。
縱使這一切并不是他的錯。從上帝視角而論,2004年2月1日,士郎于深夜留在弓道教室,不過是幫同學打掃環境。因此目擊操場上英靈間的交戰,從而被lancer追殺,這哪裡能怪他?
若要究責,有問題的是明知戰争内幕,卻還要求士郎留校打掃的間桐慎二。
慎二對士郎懷有惡意。可士郎不知情。
對此知情的亞瑟王亦無法道出真相,啞巴吃黃連,有苦也難言。
─ ─ ─ ─ ─ ─ ─ ─ ─ ─
先前、車站公園中央廣場上爆發的沖突,事件順序大緻如下:
绮禮經挑釁便掏出武器做出回應。他率先攻擊伊莉雅斯菲爾-馮-艾因茲貝倫,這斷絕了雙方和平交涉的可能性。銀發少女遂面露譏諷,她所役使的赫拉克勒斯同時發出咆哮擺出敵對姿态。雖然這場戰鬥事後被绮禮冠以‘慘烈’的形容詞……但實際上berserker陣營毫發無損。反是archer開局丢掉左臂、saber胸腔遭受重擊且右手骨折、士郎被開膛、绮禮癱瘓,凜也嚴重受創。
說實話,在局面有機會惡化成最糟糕的狀态以前,绮禮與遠坂凜已經對視一眼達成共識。他們分别以心電感應通知自己的Servant掩護撤退。
豈料,士郎突然介入saber與berserker的戰鬥之間。
如此魯莽的舉動逼迫亞瑟王不得不扔下寶劍試圖拯救士郎的性命。她沒能如願。士郎當場遭開膛剖肚。下一秒鐘,遠坂凜因為士郎被害的畫面分了心。她被berserker追上。绮禮與archer想掩護她,卻被寶具撞飛。于是遠坂凜被捉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銀發紅眼的人造人少女看見衛宮士郎死亡,反而收起了殺心。
“哎呀!讨厭!士郎……怎麼會這樣呢?好無聊……算了!berserker回來吧!”
伊莉雅喃喃着意義不明的字句。berserker也遵從指令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沒過兩秒鐘,人造人便興趣缺缺帶上Servant遠離車站公園廣場。
這對主從的離場如登場一樣突然。
─ ─ ─ ─ ─ ─ ─ ─ ─ ─
坦白說,比起混戰本身,這場混戰過後的30分鐘,對绮禮而言反而更可怕。
如果有今後有人問他:“你覺得地獄聞起來會像什麼味道?”绮禮會回答:“血腥味。”
在那30分鐘裡,脊椎骨斷裂的绮禮,隻能先趴在地上等待寶具‘遺世獨立的理想鄉’修複損傷。他的視線因濃霧受阻。當時最清晰的感官是嗅覺:空氣中浸滿了血腥味。
負傷的亞瑟王首先穿過濃霧來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