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绮禮高懸的心并沒能因為看見從者放下多少。
因為亞瑟王來到他身邊後,她翠綠的目光卻又反複流連在霧氣裡某些特定的位置。眉宇間透出凝重、哀傷與克制等情緒。這下不要說有安慰效果,簡直更加讓人不安而已。
直到绮禮終于能從地上爬起來,方才已死的士郎,竟然也哭喪着臉、全身完好如初地出現在他眼前:“言峰!天啊、你沒事?太好了!我……天啊、遠坂!我剛剛看到她在那邊!抱歉──我很抱歉!我不該──天啊!全是我造成的!”
少年明顯大受打擊、說話也語無倫次。
紅衣的弓兵則是不發一詞。悄悄與衆人彙合。
绮禮根本無心安撫士郎的崩潰。雖然理性上他知道自己該替對方高興:難道士郎君也被植入過遺世獨立的理想鄉嗎?是因為你是這個世界切嗣的兒子嗎?受到緻命傷也能恢複過來,真是太好了。
可绮禮的内心古井無波。
他沒有力氣慶幸士郎還活着。
因為他也看見了凜的死狀。
照理來說,他現在該轉身離開,以防berserker折返回來。绮禮應當盡速回歸安全屋再替archer與saber治療。假設他足夠幸運,失去Master的archer會想要與他結締契約。他會有兩名Servant。至于憑吊遠坂凜的方法……就選定為解體大聖杯吧?她是那麼率真、正直又有責任心的人。她不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而怪罪誰。
绮禮想歸這麼想。但他耳朵嗡嗡嗡嗡轟鳴、心髒噗通噗通撞擊胸腔、四肢末稍因為過度呼吸缺氧而麻木。所以那些理性的聲音很快從他腦海裡消失無蹤了。
绮禮的雙膝在那片狼籍中間跪下。
他要求archer與士郎把她的東西都撿回來。
他的雙手發顫着移動、粗糙地拼起了她的兩個部件,便開始施展治愈魔術。
“這是浪費魔力!Master!”
Saber已經接受了現實,試圖将绮禮拖離現場。
绮禮沒擡頭,開口消耗兩道令咒給予她制約:第一道要求亞瑟王不得幹涉治療遠坂凜的行為,第二道要求亞瑟王制止一切archer也幹涉他治療遠坂凜的行為,以防萬一。
最後奇迹發生了。先是士郎強忍着不适設法撿回那些比較重要的東西,然後绮禮即使魔力耗竭也不死心,又驅動八劃令咒當作魔力來源──至此、終于、遠坂凜恢複了生命迹象。雖然急需輸血,但也變成了能被移動的狀态。
绮禮抓緊機會中斷治療。
他領着衆人前往車站附近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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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時間又過了幾個鐘頭。
2004年2月2日早上9點35分。
绮禮依序替凜、saber與archer接連做完醫療處理。然後他找到機會進行每日晨禱。進浴室漱洗後再換上另一套衣服褲子,他終于能沈澱思緒、讓自己恢複鎮定。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主神’完全不回應呼喚?不是說會一直看着事态發展嗎?
但绮禮沒空細究主神消失所帶來的疑慮。他有物資要補充,尤其是遠坂凜的O型血。至于搜尋切嗣的下落……此計畫得暫時擱置。沒有辦法。艾因茲貝倫昨夜的宣言如今想來不能當作什麼依據──伊莉雅搞不好隻是想制造混亂而已?雖然這個理論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但魔術不是無所不能嗎?魔術不是不需要邏輯支持嗎?搞不好伊莉雅隻是有讀心的能力而已?就像切嗣一樣?她隻是在以話術擾亂人而已?
绮禮心亂如麻。
他知道自己的大腦有些不堪負荷。
他很清楚自己無法分辨什麼才是值得相信的判斷了。他太過擔心切嗣。可凡事總得講究先後順序與情況緊急,他總得先收拾好自己意氣用事造成的殘局再說。
绮禮教archer使用對講機。
再三強調如果安全屋被襲擊,務必使用對講機聯系。萬一發生緊急狀況,saber會被令咒瞬移回來助陣。随即他帶上saber與士郎離開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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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坂凜在绮禮離開不久後恢複了意識。
“……archer?”她虛弱地問。
“凜!”英靈衛宮在床邊回應,“我在這裡!”他以自己剩下來的右掌,虛握住她無法使力的手心,粗糙的手指視如珍寶地輕輕摩挲,“妳能看得見嗎?”
“……能。”
“安心吧!”他的心踏實了,于是也開口告訴她,“衛宮小鬼、saber,還有言峰都活着!這得感謝saber的寶具有治療功用……結果隻有妳傷勢最重!真狼狽啊,管理者大人。”
遠坂凜勉強笑笑。
四處觀察後,她似乎想要起身,但脖子以下傷得太重了不能如願,“這裡是……”
“言峰租來的屋子!行行好,大小姐,别動了!”
英靈衛宮用眼神阻止她,“别再操心其他人,他們隻是出去一趟!放心!其他人身上就隻是些皮肉傷罷了……下不了床的隻有妳──看、桌子上有對講機呢!聯絡用的。”
“這樣嗎。”
“是啊。”
“我的傷……”
“言峰治的。”
“第幾天了……你……”遠坂凜的目光在弓兵空蕩蕩的左袖底下徘徊。
“從我們遇上艾因茲貝倫到現在,還不到半天,”英靈衛宮說,“今天還是2月2日。沒問題,我與妳的魔力雖然斷了聯系,但弓兵階職有單獨行動能力……所以不用擔心。等妳好轉一點,我們再重新契約就可以了。别再費力氣說話。”
遠坂凜靜默了好一陣子。
她迷迷糊糊望向天花闆,然後才朝Servant問出那個對方避而不談的問題:
“我為什麼還活着?”
“……哎呀,我的Master想死嗎?”
“不,但言峰……他……?”
“怎麼?我不是魔術師,判斷不了你們魔術師怎麼回事。”英靈衛宮聳肩。
他插科打诨不給予正面回應,但他其實知道凜在驚奇什麼。畢竟凜認識的‘言峰神父’可沒有這麼離譜的能力。英靈衛宮直面過上千次輪回了,他也很清楚言峰神父的治愈魔術水平,是世界頂尖的程度。但世界頂尖的治療魔術,也不過是人類醫學可以辦到的水準。
已知人類即使身首分離,視覺與思維也不會立刻中斷。
遠坂凜在車站公園廣場就是如此──她清楚記得自己是頭先飛出去。因為來不及閉眼,隻能目睹其他部分被狂戰士撕成幾塊捏在手裡。直到太陽穴撞擊地面,視野一黑,她的認知才徹底中斷。
型月世界中的‘魔術’不過是‘科學’有辦法展現出來的神秘水平的總稱。就像科學允許人類制造電池産生電力。魔術師也能用魔術放出電流。但魔術充其量隻是禁忌的儀式。魔術不能施展奇迹。因為‘奇迹’意旨人力無法迄及之事。
所謂奇迹、是指有人曾四分五裂而死,但她此刻卻活生生躺在床上呼吸。這就是奇迹。
“言峰是……什麼?”
遠坂凜驚疑不定,自問自答:“魔法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