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聲提醒無濟于事。
就和那數次之前的夢境裡,自己所做的努力一樣。
周圍場景的變換是那樣突然,司機面無表情的開十字路口,側面沖出的白色轎車疾馳而來。她從不知道迫近的車輛如此恐怖,不過幾秒的時間硬生生放大成好幾個畫面。近一點,再逼近一點。方嫣凝甚至能看到對方車蓋上稀疏的擦痕,那輛車離出租車門最近的距離,隻要輕輕低頭便可估算而出。
那是連隻手指都無法容下的縫隙。
閉上眼睛。
快閉上眼睛。
即使夢境中無數次的演練和嘗試,這場車禍也一定會發生。
就像鑰匙一定會打開對應的大門。
“嘀——”“哐當!”
方嫣凝已經無法區别巨響是從哪個方向傳來,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她都無法感受疼痛。周圍的喧嚣聲似乎成為了耳邊支離破碎的扭曲單詞,就算再怎樣組合辨認也無濟于事。方嫣凝努力的喚醒自己的意識,隻是再怎樣強大的求生欲,在絕對的傷勢威脅下都顯得微乎其微。
誰在那裡?
“出車禍了!”
“快去打一下急救電話!”
“來幫忙,車裡還有個女孩子!”
救救我。
她感到思維早已脫離控制,以至于感覺不到身體與周圍的界限。
救——
然後一切都安靜了。
◇◇◇
黑暗給了安睡者舒适的床鋪,也給了深夜子民最好的掩飾。月色籠上薄霧,路旁也隻有灰暗的燈光足以照明。罕見的保時捷356A停靠在街旁,煙蒂的點燃會讓人注意到金發男子的身影。Gin掏出手機按下了幾個數字,待到電話接通對方卻還未回應,這位男子便輕笑一聲,開口道:
“是你吧。”
肯定的語氣,不乏帶有點質問的意思。
“虧你問的這麼直接。”然而對方的聲音,絲毫不見懼怕又或擔憂的樣子。反倒是怡然自得的搭話,還能聽出電話那頭還有點欣喜之情,“見過Vermouth了?”
煙霧飄散而籠罩四周,本就不明的光線又蒙上一層稀疏的線條紗網。金發男子即使身在徐徐煙霧中,他的聲音依舊容易讓人辨析:
“别多管閑事。”
“她可是難得的資源……算了。”若是能見到電話那頭的本人,定是一副不想解釋的擺手造型。短暫的靜默讓兩人之間越發緊張,隻是對方那邊似乎是鼠标點擊的聲音,随後轉移話題的繼續讨論道,“所以呢?果然是車輛恐懼症?”
Gin輕哼一聲,完成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等待了一會,電話那頭按耐不住的啧啧兩聲,繼而自顧自的解釋起緣由:“畢竟小早川奈美和千代宮須奈唯一的共同點,便是對轎車一類消費實在是太低。雖然說從她們的個人經曆上來看實在是矛盾,但這種症狀明顯是受過這方面刺激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PTSD。”Gin接過話語,眯起的眼睛裡滿是不屑的神色。過度警覺,稍加刺激就容易産生情緒波動,完全避開和創傷經曆相關的事件。當初聽聞對方推測,這個女人有PTSD症狀,對于他來說真是個笑話。然而隻是一次嘗試,事實證明了女人不過是女人,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産生精神障礙。
“怎麼聽上去你很失望啊?”對方毫不掩飾的笑着反問,“沒錯!隻是風間陽子除了父母空難之外,其餘還真沒有類似的事件。而且你提供的姓氏,方?”
似乎是回憶了一下發音是否正确,電話那頭的家夥才繼續嬉笑道:
“真是個有意思的家夥,Gin?”
“哼,也罷。”
警告的暗語總帶有少許硝煙味,金發男子将燃盡的煙頭踩滅。綠色的眼眸偶爾也會仰望一下夜空,月色被雲霧遮擋,如此令人愉悅的景色。他笑着手依車門,開口的迷人語調恍若這才是他的母語:
“She definitely hides something under the rose.”
她絕對藏着什麼秘密。
隻是這一次,她可沒占先機。
“呵呵,”女性話音婉轉,明顯透露了自己已經了解對方的答案。不過是想聽Gin親口說出來,而故意強調出的疑問語氣,“Which means?”
“Well,”僅僅一個單詞的發音,這富有磁性的聲線也會讓人停下腳步,好奇的看一眼這位正在說話的男士。隻是再怎樣悅耳的口音,若是加上了陰冷的寒意,這份恐懼不知會吓退多少周圍路人:
“Catch them.”
◇◇◇
直到天剛将亮,少女才被晨光叫醒。她毫無精神的雙眼,透露着整個晚上都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方嫣凝用手掌将亂發縷到腦後,輕描淡寫的歎了口氣。
她是有多久,沒有做過這噩夢了。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淡化了那段故事,若不是這次意外,她便可以緩緩從過往中走出來。然而事實卻是這些記憶從來不肯離開,一個小小的導火線就可以擊潰她三年的努力。
打了個哆嗦,方嫣凝恍惚間将被子扯下床,圍着蓋住自己身體,隻露出頭和雙手的模樣。她攤開手,掌心中那支連睡夢中都抓緊的短箭,據祭典之人承認不過是普遍的咒禁之矢罷了。自那次之後,雖說也可能是時間淡化恐懼,但枕下的短箭确實讓方嫣凝能安心的入睡。
就算是在千代宮的房子,也養成了枕下放尖銳剪刀的辟邪習慣。
曾經在老家,她就聽過老人說起過這種風俗。經常性的噩夢纏身,定是又鬼怪在家中作亂。如果懼怕家中有這些東西,就在枕下放一個尖銳之物。那些尋常之物會震住邪靈的,縫紉剪,菜刀等等。
原先方嫣凝對這種迷信也不過是好奇,若是真讨論起實用性,她一定會聳肩表示不會相信。剛來這裡的一年,她幾乎每晚都會夢到自己的車禍現場。每個聲音,每個細節,方嫣凝都能背下對方車牌的号碼。仿佛夢境之中,她永遠逃不了地獄深處的死亡腳步。
因為它們時刻都在。
隻是,人類的毅力總是讓人驚歎,無論當前多麼絕望無助,他們總會因為一點力量,蹒跚着,匍匐着,繼續向前。直到發現下一個可以支撐的理由。
方嫣凝握緊了懷中的短箭,有些回憶悄悄流入腦海。
那一次林中的巧遇,她始終記得巫女小姐由衷的笑臉,連那月色也悄然躲進樹枝的間隙,方嫣凝第一次确認自己的心意。巫女小姐說,畢竟自己最愛的就是這座島嶼。她說,她再過不久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方嫣凝将短箭貼近胸口。
那一次瀑布下的盛宴,巫女小姐将島嶼最為靈驗的寶物交給了自己。她對她說,回家的路上,這份禮物一定會給你帶來好運。
“君慧……”
少女下意識的默念了這個名字,她單手撐在床沿,摸索出屬于風間陽子的手機。隻要一會會就好,她不過是迫切的想聽到外界的聲音。
但是她還未翻到通訊錄中的那個人的名字,原本稍暗的光線突然明亮。方嫣凝先是被亮度刺到了眼睛,等看清了屏幕顯示來電人的号碼,她竟然都忘了該如何反應。直到鈴響三次,她才慌忙的按下了接聽按鈕。
“喂?陽子,”那個熟悉的口音,讓少女驚訝到捂住嘴巴,愣在那裡等待對方下一句的内容,“真是抱歉啊,昨天拜托你一個人把孩子們送回去。”
“店長?”方嫣凝遲疑的開口,并未注意自己有些奇怪的音調。
太好了。
少女張了張嘴,卻又趕緊捶捶胸口,以掩蓋自己稍有哽咽的嗓音。
“聽着你的聲音是不是感冒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擔心。
“沒事的櫻井店長。”方嫣凝縮在床頭櫃和床之間的夾角,将手機貼近臉頰。似乎此時,對方的聲音是她與現實唯一的聯系。
“我想,請幾天假……”
她說。
那點力量,叫做希望。
◇◇◇
清晨,幽靜房間,主人将窗簾嚴嚴實實的拉上,似乎不接受任何一點來自外部的光線。隻有桌上忘記關去的電腦,還閃爍着一絲慘白的光亮。
突然桌上的手機震動兩下,不知是誰從黑暗中伸出手,那人翻開了手機的屏幕。借着那僅有的亮度,郵件的内容浮現在眼前。
“去試試那顆原石的質地。”
這個發郵件的号碼,恰好能彈出七個孩子的音律。
看到内容的黑影人将手機抵住下颚,似乎是為了終于得到此令,而會意一笑。
“Get it. My boss.”
如您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