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山路泥濘難行。芷若摔倒了好幾次,膝蓋磕破了,藥簍也摔散了架,但她咬牙爬起來,用布巾裹住采到的草藥,一步步往回走。她記得顧延安說“黃柏生于山崖陰處”,便冒着落石的危險去峭壁下尋找;她記得“紫雪丹需用羚羊角”,便翻出祖父留下的最後一點藥材。
回到醫館時,她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上滴着水,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顧延安仍在昏迷,眉頭緊鎖,像是在與什麼搏鬥。?若顧不上換衣服,立刻生火燒水,按方抓藥。她想起顧延安教她的“武火煮沸,文火慢煎”,守在竈台前寸步不離,看着藥汁漸漸熬成深褐色。
第一碗藥喂給顧延安時,他毫無反應。芷若的心沉到了谷底,卻仍一遍遍用棉簽蘸着藥汁,潤濕他幹裂的嘴唇。直到第二碗藥喂下,顧延安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高熱似乎退了些。
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是李伯,他扶着咳嗽不止的翠蓮,站在雨裡瑟瑟發抖:“?若丫頭,顧先生……他還好嗎?翠蓮也撐不住了……”
芷若看着李伯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裡屋昏迷的顧延安,深吸一口氣。她走到藥櫃前,拿起顧延安常用的那杆小秤,聲音雖輕,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堅定:“李伯,您坐。我跟顧先生學了這些日子,這濕溫病……我能治。”
她開始按顧延安的方子配藥,手法雖不如他熟練,卻透着一股認真。稱藥、包藥、煎藥,每一個步驟都仿佛刻在心裡。李伯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裡漸漸有了光。
那一晚,芷若沒合眼。她守着顧延安,也守着屋外等待救治的村民。雨還在下,但醫館裡的炭火始終未滅,藥香混着水汽,彌漫在每一個角落。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透過雨幕照進來時,顧延安終于緩緩睜開了眼。
他看見芷若趴在床邊睡着了,臉上還帶着淚痕,手裡卻緊緊攥着他的那本《驗方雜錄》。屋外,傳來村民們喝藥時的吞咽聲,還有幾句微弱的咳嗽,但似乎比昨夜輕了些。
顧延安伸出手,想拂去她發間的濕發,指尖卻在離她臉頰一寸處停住。他看着這個在風雨中成長起來的少女,看着她腕間那隻磨得發白的醫箋口袋,忽然覺得,這汀洲的梅雨雖然兇險,卻也催生出了最堅韌的草木。
而他自己,這個避禍的遊子,似乎也在這汀洲的藥香與煙火氣中,找到了從未有過的歸宿。
“芷若,”他輕聲喚她,聲音帶着初醒的沙啞,“辛苦你了。”
芷若猛地驚醒,看見顧延安醒了,眼淚“唰”地又掉了下來,卻笑着說:“先生,您醒了!藥我已經按方煎好了,您快喝……”
顧延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點了點頭,接過那碗還帶着她體溫的藥湯。窗外,雨勢漸漸小了,遠處的山巒在雲霧中若隐若現,像一幅剛落筆的水墨畫。
他知道,這場濕溫疫病的戰鬥,才剛剛開始。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旁的少女,已如汀洲的蘭草,在風雨中舒展枝葉,與他并肩而立,共同守護這片土地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