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藥圃像一塊被精心織就的錦緞,顧延安蹲在西洋參苗旁,指尖拂過?若新培的腐葉土。?若捧着紫檀木盒站在他身後,看他青衫下擺沾着未及拍去的京城塵土,忽然想起他袖口那道新疤——刀刃劃過的痕迹,定是在暗巷或馬背颠簸中留下的。
“先生在京城……可曾見到顧氏醫坊的舊人?”她終于忍不住問,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夜露。
顧延安動作一頓,從袖中取出半枚斷裂的玉佩——正是他留給?若那塊“顧”字玉的另一半,斷面還帶着新鮮的豁口。“祖父的故交已遭貶谪,”他語氣平靜,卻将斷玉塞進她掌心,“但我找到了當年被查抄的醫書孤本,藏在城西破廟的香爐裡。”
?若捏着溫潤的玉片,忽然想起他帶回的藥箱比去時沉了許多。顧延安打開屋門,月光漏進堆滿草藥的堂屋,他從箱底取出用油布層層包裹的書卷——《顧氏外科正宗》《溫病條辨補注》,封皮上的朱印雖已模糊,墨香卻穿透歲月而來。
“這是?”她指尖觸到《外科正宗》扉頁上的血漬,像朵幹枯的梅花。
“兄長當年藏醫書時留下的。”顧延安将書卷放在案上,燭火映着他眼底的光,“京城太醫院那幫人以為燒了醫坊就斷了傳承,卻不知醫道如草根,野火燒不盡。”他忽然咳嗽兩聲,從袖中抖落幾片幹枯的蘭草花瓣——是她初遇時送他的那幾株,竟被他珍藏至今。
次日清晨,?若在藥圃搭蔭棚時,發現顧延安正用炭筆在陶甕上描摹顧氏醫坊的圖紙。他筆下的飛檐翹角與藥圃的竹籬相映成趣,廊下還特意畫了個藥碾槽,旁邊站着個提籃的少女身影——正是她每日碾藥的模樣。
“先生把我也畫進去了?”她紅着臉湊近,見圖紙角落題着小字:“汀洲暫寄,亦作故園。”
“醫坊若重建,需得有識藥的人守着藥圃。”顧延安放下炭筆,從懷裡掏出個黃銅羅盤,“這是祖父當年定醫坊方位用的,說‘左有流水宜取坎,右有茂林當借震’。”羅盤指針在晨光中輕輕晃動,指向藥圃西南角——正是埋着陶罐的地方。
晌午時分,鄰村的哮喘患者前來複診,?若按顧延安新教的“冬病夏治”法,在他背部敷上用白芥子、延胡索調的藥膏。顧延安站在一旁,看着她沾着藥泥的指尖靈活地調配劑量,忽然想起初遇時她連“汀蘭”都認不全的模樣,嘴角不自覺上揚。
“先生笑什麼?”?若擡眼,見他正望着自己腕間——那裡戴着他給的斷玉,用紅繩系着,與祖父的醫箋口袋并排晃着。
“笑你把‘白芥子’研得比我當年還細。”顧延安接過她手中的藥缽,指尖擦過她掌心的薄繭,“當年我在太醫院被罰研‘朱砂’,磨了三日才達到祖父要求的‘色若丹砂,觸之如粉’。”
兩人正說着,村口忽然傳來銅鈴聲——走方郎中“賽華佗”挑着藥擔路過,見醫館門前曬着成排的“青蒿”,忍不住撇嘴:“小姑娘家家懂什麼醫道?這青蒿得用‘童便浸三日’才起效,曬幹了能治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