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琴娘出嫁了,你不知道吧?”
嫚娘搖頭,臉上帶了幾分困惑。
琴娘是明月樓的招牌之一,媽媽怎會輕易放人?
桃娘道,“琴娘自己攢了銀子,找了個窮書生,算是自贖。她這麼多年攢下來的錢,估摸着半點不剩,全落到老妖婆的口袋裡了。”
這回,真把嫚娘驚到,“窮書生?”被書生坑過的姑娘們不少,她怎麼還敢?
桃娘一眼看穿她的念頭,“呵,酸秀才不過是抛妻棄子,你可知嫁到老妖婆嘴巴裡的好人家去,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明月樓有一項很好的買賣,專門給年老色衰的姑娘們做的,你可聽說過?”
嫚娘搖頭,心中湧上一抹不好的預感。
桃娘冷笑,“老豬婆把人典出去生孩子,一年時間,能生一個,吃穿都在别人家,省一筆開銷,她還能拿一筆典妾的銀子。這些上了年紀沒有恩客的姑娘們,在樓裡賺不到錢,一個個的,都被老豬婆送出去給人生孩子,要價不低。明月樓最後面,藏了個院子,裡頭住的全是專門用來典妾生子的姑娘。”
嫚娘手腳發冷,“生多少,才能把自己贖出去?”
“哼,贖出去?”桃娘嘲諷道,“生到死!聽說現在最老的那個,生了有二十個了。身體倒是好,别人生十幾個就死了,她生了二十個,還在,老妖婆都想弄死她給樓裡省口飯。”
桃娘說的咬牙切齒,紅了眼眶,仿佛感同身受到那種絕望。
嫚娘背後冰涼一片,霎時間,有些喘不上氣來。
桃娘擦了擦眼角,聲音沙啞了些,“今兒個大一早,後門送回來個人,渾身是血,胎落了一半,擡進門的時候,把整張褥子浸濕了。聽外頭走動的婆子打探到消息,說是家裡的主母也懷了胎,看她橫豎都不順眼,尋了個借口發作,硬生生把胎打了,讓人送回明月樓。”
嫚娘嗓子發幹,筷子不自覺脫落,喃喃道,“好歹是一條人命……”
桃娘臉色不好,自接客後,每每來見嫚娘,臉上總挂着幾分譏諷。
“人命?内城裡的人,人命,值多少?”
“内城裡的老爺們,他們的正室娘子後頭,又站着哪位靠山?哪個,是我們這樣的人得罪的起的?”
她聲音冰冷,諷刺道,“能送回來不錯了,有些直接送出内城,最怕被主家送到外城最下等的窯子裡,那才真叫生不如死。後宅裡的女人,有的是折騰人的手段。”
嫚娘的手,不自覺抖了起來。
外城最下等的窯子,三五個銅闆,就能拉上床,什麼髒的臭的,渾不忌諱。
桃娘臉色難看,勸嫚娘,“要不,還是早點挂牌子吧,你被老妖婆關在後院,見不着人,也遇不上好的。等老妖婆耐心耗光,還不知道怎麼折騰你。倒不如自己識趣點,讓她賣你的時候,給你找個好買家。”她圓潤好聽的聲線帶了一絲明顯的苦澀。
嫚娘不知該說什麼,她不甘心,很不甘心。她看見桃娘陪一群胡子花白的老爺們喝酒吃飯,那樣的場面,她根本笑不出來,隻覺難受,令她作嘔。
她做不到。
嫚娘最終沒能堅持過半載,提前讓媽媽挂牌。姑娘們的慘狀,她聽夠了,她決定聽桃娘的話,早早挂牌,寄希望于早日找到歸宿。
身為明月樓有花魁潛質的姑娘,樓裡給她準備了一場盛事。
那天晚上,嫚娘彈了很久的琵琶,彈得手指麻木,人也麻木。看底下人影憧憧,笑着、鬧着,高喊出價,一臉興奮。
這樣的場面,讓她反胃,差點嘔出聲來。
站在高處的人,能清楚看到帷幕後嫚娘絕望的表情。
桃娘的手,攥緊了帕子,在上面扣出一道裂口,臉上飛快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得逞的笑。
她已在地獄裡掙紮,憑什麼,别人還有機會敞亮的等待?
是啊,就該這樣,該和她一樣,被如惡狼般的目光環視,今夜之後,會和她一樣,身不由己,坦坦蕩蕩的恨這人間。
最終,一位白淨的公子以一千兩黃金的高價,買到了嫚娘的第一晚。哪怕在内城,這也算高價。明月樓不是座有名的花樓,它不好不壞,不高不低,裡頭的姑娘們,不值得一千兩黃金。所以收到出價時,人群小聲下去,媽媽樂得嘴都合不攏。
見到人,嫚娘心頭舒了口氣。
她安慰自己,好歹,長的不算難看,隻是矮了點,瘦了點,模樣還是好的。
待房内隻剩二人,她誠心讨好,卻見公子笑的玩味。
公子說,“其實,我是個女人。”
抱琴的手,彈錯了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