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薛妃顧忌自己的名聲,并不會讓她的手或是臉見傷,她在人前還有一二分被尊為“姑娘”的體面,此刻隻剩下狼狽。
薛姈坐在銅鏡前,隻見臉上的巴掌印愈發清晰,挨打的半張臉已經完全腫了。她端詳了片刻,眼神中染上一層陰霾。
薛妃恨她,下手也用了十足的力道。
忽然門被推開,她眼底的冷意還沒來得及收起,是繡棠推門沖了進來。
在看清她的臉時,繡棠瞬間就紅了眼圈。
來時已經從宮人們口中聽說,自家姑娘犯了錯,在禦花園裡當衆被薛妃娘娘掌掴。
可姑娘向來穩妥謹慎,定是薛妃找茬!
繡棠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怕姑娘難過,她快步上前,默默無聲地拿出尋來的冰塊,用帕子包上遞給薛姈冷敷。
“隻是看着厲害,不大疼的。”薛姈不想她擔心,故作輕松的扯了下唇角,又低聲道:“我是故意挨了這一下。”
繡棠一點即透,姑娘這是為了離開籌謀。
“隻是苦了姑娘。”她心疼地喃喃道。
冷敷緩解了疼痛,薛姈輕輕舒了口氣。的确難捱,卻值得。
薛妃苦心經營的“賢妃”形象毀了。
皇上過問此事,雖沒明面上給自己撐腰,卻已經用實際行動敲打薛妃。
薛妃最害怕失去皇上的恩寵,自己就讓她言行失當,以至辜負了皇上對她的期望,還白白讓人看了熱鬧。
愛面子的薛妃,無論再怎麼懊惱,也都沒辦法挽回了。
幾家歡喜家愁。
薛妃倒了大黴,後宮中多半人心情都不錯。
從皇後宮中請安回來後,雲充容迫不及待拉着張貴儀去了昭陽宮給貴妃繪聲繪色講了一遍,仿佛她當時就在禦花園旁觀。
“娘娘,今日薛妃和賢妃在禦花園撞衫,鬧了個沒臉。”她幸災樂禍地道:“薛妃惱羞成怒打了自己宮女,正巧被皇上瞧見。”
雲充容從薛妃破格晉封同樣心有不服,如今見薛妃被皇上訓斥“德行有虧”,終于出了一口惡氣。
衛貴妃慵懶的倚靠在軟榻上,哪怕她沒出門,消息也會第一時間送過來,并不覺得意外。
且在她眼中,薛妃本就是手下敗将,不值一提。
她斜睨了雲充容一眼,涼涼道:“倒碗茶來,給雲充容潤潤喉。”
聽出貴妃是嫌她聒噪,雲充容讪笑了兩聲,識趣地住了口。
“動動你的腦子,以為這是什麼好事嗎?”衛貴妃眉梢微擰,眸中劃過一絲不快。
雲充容一怔,本以為貴妃聽了會開心,可貴妃卻沒想象中高興。
“今日的事,擺明了有人算計薛妃。”張貴儀看着貴妃的臉色,斟酌着道:“皇上不喜薛妃的浮躁跋扈是一回事,有人借着薛妃讓後宮不安甯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跟薛妃不合的人,可不就是貴妃?
貴妃在宮裡什麼都沒做,無端背上嫌疑,這才是最惡心的。
她這話說完,引得衛貴妃微微側目。
張貴儀比雲充容通透得多,人也低調會察言觀色,不似雲充容總是咋咋呼呼。
留意到貴妃的态度發生微妙的變化,雲充容心裡有了點危機感,故意道:“妹妹跟舒妃住得久了,這善解人意也學了十成。”
張貴儀臉色微變,心裡埋怨雲充容的挑撥。
她跟舒妃同住一宮,舒妃平日對她雖還算照顧,卻并無拉攏提拔的意思。無奈之下,她才轉而向衛貴妃示好。
雲充容總在貴妃看好自己的時候,拎出來說一番。
衛貴妃眼見兩人要有龃龉,不免有些煩躁。
她是後宮裡最得寵的人,卻也并非想一人獨攬恩寵。
她的目标不止于此。
王氏隻不過占了被先帝指婚的先機,皇上隻是顧念舊情,才封了王氏做皇後。
自己進宮就是貴妃,皇上還是更看重自己。
若沒春日裡那件事,皇上就該正式賦予自己協理後宮之權。
“把你們自己摘幹淨,别讓人給當槍使了。”衛貴妃不快的道:“你們要學着給本宮分憂,待到時機成熟,本宮自會将你們舉薦給皇上。”
兩人心中一喜,連忙恭聲應是。
“娘娘,薛姈也是薛家姑娘,若果真薛妃不中用,她會不會被推上來?”張貴儀見貴妃許諾,心裡添了些底氣,認真出謀劃策。
衛貴妃沉吟片刻,還是擺了擺手。
“不必特意動她,别折騰一番,反倒讓皇上多留意她。”
她腦海中浮現起薛姈那雙漂亮的杏眸,還有那張跟薛妃有二三分相似卻更為貌美的臉……心裡十分不爽。
張貴儀恭聲應下,心口微微一熱,多了些許希望。
本以為貴妃隻會一味跋扈,原來心中自有一番盤算,看來許諾她們的話,并非空言。
“娘娘,薛妃言行失當,惹了皇上生氣,會不會牽連整個後宮?”雲充容在旁不甘示弱,也心生一計。
後宮衆人本就因皇上不進後宮而心焦,揣測着緣故。薛妃這一鬧,豈不是給了大家發洩的理由?
張貴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着兩人充滿鬥志的模樣,衛貴妃端起茶盞,輕勾了下唇角。
薛妃總覺得跟自己像,她舍得像自己一樣許諾出利益麼?
上次薛妃不過是僥幸而已,這次可就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自己會讓她付出代價。
***
薛妃昏昏沉沉過了一日,沒心思也不願去想衆人的反應。
翌日一早,幾乎一夜未眠的她起身漱口時,目光在殿中掃了一圈,沒看到薛姈的身影,皺着道:“阿姈怎麼樣了?”
薛姈當衆挨打,受傷倒是其次,隻怕心裡已經跟自己有了隔閡。
一絲懊惱爬上心頭,昨日自己不該跟她鬧得太僵。
白芷昨夜一直在薛妃身邊守着,還沒騰出功夫去看她,隻得回道:“昨天阿姈姑娘離開時,倒是通情達理的,還讓奴婢趕回來照顧您。”
薛妃眸中閃過一絲不信。
不過哪怕她說這話違心,也說明她對自己還有畏懼之心。
“你去看看薛姈——”
話音才落,軟簾掀起,半張臉頂着巴掌印的薛姈跟在銀柳身後走了進來。
她低眉順目,保持着謙卑的姿态上前行禮。
薛妃擡眸上下掃了她一眼,招手讓她上前。
看到她臉上消腫了大半,眼底閃過訝色,卻隻問了句:“臉上還疼不疼?”
薛姈長睫輕顫,沒露出半分怨恨不滿,她搖了搖頭:“奴婢塗了藥膏,已經都好了。”
薛妃想多了,她既是達到了目的,就不會再損傷自己的容貌。
“有外人要害本宮,你要幫着本宮才是,怎可火上澆油?”薛妃見她依舊順從,不甘心這樣輕輕放下,冷聲道:“以後放機靈點!”
薛姈知她本性難改,斂去眸中情緒,恭聲應是。
不過被皇上罰俸終究是失了顔面,薛妃又覺得薛姈以為自己失了寵,心浮氣躁地想了個理由替自己描補:“過些日子就是先孝慧皇後的忌辰,每年這時,皇上的心情都不好。”
言外之意,她被罰隻是受了遷怒。
她不想讓薛姈以為自己失寵,也怕薛姈生出非分之想,往禦前使勁兒,隻得先吓唬住她。
薛姈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人,舒妃。
她的容色在後宮不算出衆,入宮就高居妃位且有封号,衆人都說是皇上看在養母的面子上,特意擡舉養母娘家的表妹。
皇上自幼被抱到孝慧皇後身邊養着,舒妃在孝慧皇後薨逝後還能進宮,想來母子關系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