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鋼鐵森林将那一抹熾紅吞沒,三人在夜幕降臨後亮起的路燈之下分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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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翊回到了他在宜市租的一套二室一廳的公寓。
公寓裡空蕩蕩靜悄悄的,沒有開燈,何翊也懶得開燈,他熟練地蹬上擺在地墊上的唯一一雙拖鞋,向主卧走去。
主卧裡隻剩一台顯示屏發着冷淡的光,何翊伸手将一則關于新銳畫家抄襲新聞的頁面關掉,關了機,他再次被埋沒在黑暗之中。
他打開床頭的台燈,暖色的燈光在昏暗的房間漫開。
從最下一層抽屜深處摸出一個打火機和一包未拆封的煙,何翊懶洋洋地向飄窗走去。
他支起一隻腿,靠坐在飄窗上,撕開包裝,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他深吸一口,刺激辛辣的濃煙直沖喉管,嗆得他止不住地咳嗽,咳到臉紅,咳到飙淚。
淚在眼角沒有落下,很快被灌進來的風吹幹,何翊看着那一縷在空中飄散的煙,想起往事
——那年盛夏,他在街邊撿回一個女孩。
他們相識于午後的街頭,女孩不會說話,舉着手機在擁擠人潮裡問路,沒有人為她駐足。
但是卻吸引了男孩的注意。
【不好意思,我是聾啞人……】
男孩看到這一行字有些驚愕,但很快收斂了神情,他怕異樣的眼光會刺痛女孩。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紮着長長的雙馬尾,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拉着雙肩包背帶,兩隻亮汪汪的眼睛帶着涉世未深的純真。
她要去的地方是男孩知道的,但是有點繞,男孩不知道怎麼描述也怕女孩再次迷路,于是帶着她去了。
那是一棟半廢棄的寫字樓,男孩擔心女孩一個人不安全,一直将她送到辦公室門外,看着她進去,又悄悄在外面等着。
玻璃門隔音差,他從傳出來的話語聲中捕捉到了幾個字眼,他火氣一下上頭,沖進去把對面的男人臭罵一頓,拉着女孩的手跑了出來。
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們不敢回頭,直到彙入人流熙攘的大街上才敢停下。
此刻,夜幕降臨。
女孩身上沒錢,男孩那一年剛剛畢業,帶着少年人獨有的傲氣宣布要不靠家裡一分一毫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那一晚,他們在便利店買了兩份最便宜的便當。
女孩是來宜市打工的,在他們那裡,成了年的女生要麼嫁人要麼出門打工。她家裡條件不好,人還又聾又啞,沒人要。家裡有個在讀書的弟弟,不能養閑人,便将她攆了出來,賺不到彩禮就隻能讓她自己打工賺錢。
可女孩不僅找不到工作,還差點被騙,口袋裡剩下的幾十塊錢連開個鐘點房都不夠。
那一晚,男孩将她帶回了家。
男孩給不了她工作,但至少能給她口飯吃,給她個地兒住。
就這樣,女孩住下了。
就是現在的這間二居室,男孩把自己的電競房騰出來給了女孩一個家。
家裡漸漸有了人氣兒,那些随手亂丢的雜物有了歸處,男孩不再吃外賣,為了不浪費女孩準備的早飯開始規律作息,因為女孩在他抽煙時不經意皺起的眉頭,戒掉了抽了七年的煙。
他開始不再一個人去訓練,他的夢想不再是被人鄙夷的笑話,他的比賽有了人看。
世界上隻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他走上網紅這條路的契機——他第一條爆火的、現在被他隐藏的視頻——是他訓練時女孩偷偷拍下的。
後來他人氣一路上升,成了網絡上小有名氣的博主。
他的比賽不再隻有一個人看。
某一天,一條十餘秒的視頻被頂上熱搜,是他比賽那天,帶着一個女孩進入了場館。
女孩進入大衆視野,連她的家庭都被人扒出。
一個鄉下來的女孩和一個炙手可熱的網紅的故事,被人杜撰出了上百個版本,底線低得難以想象。
事态超出了男孩能夠控制的範圍,他無可奈何隻能向他的家族——曾經他最想割裂開的家族求助。
家族聽聞後勃然大怒,與他定下交換的條件。
他們公開了他的身份,并且宣布了他和另一個企業千金訂婚的消息,加之一通資本的運作,這件事很快被壓了下來。
至于女孩麼?你可以把她認為是一個保姆或者是公子哥打發時間的對象,怎樣都好,她隻是一個掀不起波瀾,遲早要退場的存在罷了。
訂婚新聞出來的第二天清晨,女孩就背着她所有的行李、帶着她在這個家所有存在的痕迹離開了。
她具體什麼時候離開的,男孩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男孩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她從此再沒出現過。
還有,他不能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