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曉第一次來象盱鎮是大三那年的國慶長假,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相約着出來旅遊,選擇了這個有山有海的秀麗小鎮。
那時候的她天真爛漫,沒想過未來心裡也沒裝那麼多事,每天最大的煩惱是吃飯和趕稿。
她還依稀記得當年和同學們一起搬着畫具來到這片海邊。
那天的天氣很好,碧空如洗,将大海染成一樣的蔚藍色,陽光滾燙,将海面煮沸成一片金光粼粼,像那個年紀的他們一樣,澄淨熾烈,充滿着無法遏制的生命力。
那是她對于這片海的第一印象。
而多年後故地重遊,海還是那片海,心境卻完全不同了。
畢業後大家各自走入社會,零落天涯。
曾經一個電話就能出現在身邊的朋友最終被困在了小小的手機裡,曾暢談到淩晨仍覺得興緻未盡的知己最終因逐漸離遠的圈子相顧無言,還有些人不知道是被殘酷的社會浸染還是從一開始就帶着面具接近最終變得面目全非。
我們還是我們,但我們也不再是我們了。
林霁曉指尖輕輕拂過紙頁上的海,上面的線條與色塊仿佛還帶着溫度,她依舊能聞見腥鹹的海水味聽見奔湧的濤聲。
可海從未靜止,它時刻在流動。幾年過去,眼前的這片海依舊在,但盛着的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汪水了。
她意識到她已經再難畫出當時這片海給她的感受。
她不是不能接受改變,曾經的她癡迷于某些畫家的境界,整日把自己關在畫室裡打磨畫功,而老師告訴她有些東西急不得,未能達到未必說明能力不足,可能隻是沉澱得還不夠。
那時的她想要快點成長,成為老師口中那種有沉澱有閱曆的人。
可當她真正走出了校園的保護,掉落苦難之中時,她才發現老師說的那個境界太遠太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經曆多少坎坷沉澱多少苦難才能達到,但在追逐這個境界而想要加速長大的歲月裡,被她忽略掉的幸福卻是真真正正地從她手中流走了。
或許唐瑜說的沒錯,她應該回歸自己的事,如果她遲早有一天要離開,就不要在這上面耽誤功夫。
但她不想重蹈覆轍,如果這一次的前進同樣是以丢失一些東西為代價。
回憶的價值總是要到它成為回憶的時候才能知曉。
萬一這份回憶對她來說也很重要呢?
林霁曉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絲毫沒有察覺一個浪正向她逼近。
等她意識到時,浪已經拍在了岸上,浸濕了她的單鞋,打濕了她的裙擺,連立起的筆袋都被“啪”地一聲拍到在沙灘上。
她慌忙站起身,先把體積大一點的帆布袋挎回肩上,帆布袋底部也已經被打濕,碰着腰的地方滲進來絲絲涼意。
林霁曉無暇顧及,把畫冊塞進高一點的夾層中,用一邊手撈着披散下來的長發,一邊手打着手電去找剛才因筆袋傾倒而散落出來的畫筆。
大多數畫筆還散落在周圍,有幾隻被浪帶去了低一點的地方。林霁曉先把近處的都收集起來,再借着手電的光去找剩下的。
她穿的白色長裙裙擺約莫到小腿肚的地方,林霁曉把它卷高到膝蓋處綁了一個結防止被浪再次打濕。
單鞋已經被浸濕透了,其實穿不穿着它沒差,主要出于某種習慣,林霁曉還是将其脫掉,和帆布袋一起放在了更高的地方。
林霁曉回身找筆,其實幾隻筆在被浪淘洗過空蕩蕩的沙灘上挺好找的,隻是林霁曉需要在下一次浪來臨之前将筆撿起,否則筆不知道會被浪帶去新的哪個地方,更高更低、更遠更近,都有可能。
裙子的限制和濕軟的沙質令她行動起來不太方便,總是慢半拍地看着浪在她眼前把筆卷走,她狼狽地跟着浪在沙灘上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跑,體力被慢慢消耗殆盡。
她都想要放棄了,但是想到那盒筆是唐瑜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是她從國外精心挑選帶回來的,就還想再多堅持一下。
就還剩最後一支了,她打着手電在沙灘上尋找着它的蹤迹,最後在低處,挨着海邊的地方看到了一根長棍形狀,類似筆的東西。
距離下一個浪來臨沒剩多少時間了,她甚至能看見遠方海面形成的浪頭在慢慢向她逼近。
現在她還能看見那支筆,如果被這個浪一卷,不知道又要再找多久才能找見它。
林霁曉想盡快結束,趕在這個浪之前撿回這支筆。
這些念頭在她心裡隻是瞬間閃過,幾乎是看到筆的下一秒,她就拔腿向它奔去。
她的速度很快,浪來的速度也很快。
最終林霁曉彎腰,趕在浪湧上來的前一刻抓住了筆,可是向前的慣性讓她止不住往更深的地方多跑了幾步,腳底的水與沙帶來的虛浮感讓她失去平衡,她幾乎就要栽倒在水面。
這時,一雙大手從身後撈住了她。
林霁曉根本沒想過這個點還會有其他人出現在海邊。
她的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與此同時,對方抓住林霁曉的手臂把她往回拉,林霁曉順着這個力翻身,想要把對方推開。
卻在轉身的瞬間看到了對方熟悉的輪廓。
但是手已經收不回來了。
對方就這麼被她推了一下,松開了抓住她的手。
林霁曉再沒了支撐,身子向後倒去,她有些後悔地手胡亂向前撈着,在慌亂中抓住了對方的衣擺。
對方順着她的力向前倒去,最終砸在她的身上,林霁曉發出吃痛的悶哼。
水淹過二人的腰際,剛才濺起的水花也澆濕了二人的發尾。
看起來很是狼狽的。
如果可以,林霁曉真不想在這個時候遇見熟人。
她用手撇開被水打濕後貼在臉上在發絲,對方雙手撐在她身體的兩側,從她的頸窩處擡起頭來。
他劉海的碎發還在滴水,砸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令他垂眸,眼睫輕顫間又落下,像從臉龐滑落的淚水,帶着那麼一絲楚楚可憐的意味。
早知道她不該推他,二人就不會落水。
林霁曉心頭泛起一抹愧疚,小心翼翼地探着頭,看向他低垂的雙眼:“沈……沈一嶼?”
沈一嶼能感受到對方試探的眼神,說實話,如果可以,他也挺不想在這種地方被人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