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好的,能吃能睡,還有人照顧。在這裡比在家強。”
“他好個屁。”玲子忍不住爆了句粗,“小時候你爸最喜歡唱歌,還說哪天你結婚了,他得上台給你唱一首《外婆的澎湖灣》……現在呢?”
憶芝擡頭看了她一眼,好像沒聽出她這是反問,認真答道,
“他肯定已經忘了。再說了,我也不會結婚。”
玲子一怔。這話她以前就說過。但那時候,她沒有對象,也不談。可現在,她和靳明在一起。
“你之前說,你也做過基因檢測。”玲子突然問。
“嗯,三年前做的。”
“結果呢?”
“E3/E4。”
玲子腳步一頓,“……是不好的意思麼?”
“比E4/E4好一點。加上我爸發病早,我姑姑也是剛五十就開始糊塗了。我這種,屬于極高風險人群。”她的語氣始終平穩,好像早就接受了這樣一個結果。
“可這也隻是可能啊!不是确定會得。”
她們走出照護中心大廳。這天陽光意外得好,照在臉上暖洋洋的。
憶芝走到停車場邊的長椅上坐下,望着遠處,眼神空落落的,好像在看一條遙遠又模糊的時間線。
“嗯。所以我也活得挺好的。”她嘴角微揚,露出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該吃吃,該喝喝,哪天真糊塗了,也不虧。”
“你不虧。”玲子看着她,“那他呢?”
她沒說名字。可兩人都知道,是誰。
“靳總那樣的……那可是人尖子,什麼沒見過,你真覺得他猜不到你心裡有事?”
憶芝沒有接這話,隻是淡淡地說,
“我以前從不認真談戀愛,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見誰順眼,也隻是短暫走一段。你問我為什麼不碰真感情,其實就是因為這個——我不想把任何人的未來,搭在我這種命上。”
玲子盯着她,“可你現在談了。你别告訴我,你跟他也不是認真談的。”
憶芝笑了,沒否認。
“我本來也沒想談。是他老出現,一次又一次地出現。一開始我以為他隻是圖個新鮮,可他那個樣子……你也見過。”
她的神色一下子柔軟了許多。
“他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他話不多,不說甜言蜜語,可他每次看我,就像把整顆心都交我手裡了。”
玲子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所以你怕了。”
“對。”她點頭,語氣很輕,“我怕。有一瞬間我甚至想,要不就豁出去試一試。”
她回頭看向照護中心的玻璃窗,裡頭有老人穿着病号服,在走廊裡木讷地來回踱步。
“但我不能那麼自私。”她收回目光,低聲說,“你知道我媽為什麼不來看我爸嗎?”
“她來一次,看到他那個樣子,回去要躺好幾天,血壓、心髒全都出問題。後來我就不讓她來了。”
“他們是夫妻,我們是父女,哪怕多難受,也得撐着。”她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一個事實,一個理智但冰冷的事實。
“靳明不是我的誰。”她看向玲子,“我不想他有一天也要撐着。”
玲子輕聲說,“可萬一他非要選你呢?”
“我不會讓他走到那一步。”她的語氣冷靜地像宣告。
“我爸不到六十就已經不認識我了。我有可能,也會是那樣,甚至更早。”她說得無比平靜。
“那時候的我,也許連我是誰、他是誰都不記得了。可他還清楚,還年輕,還得眼睜睜看着我變成一個……不再是我的人。”
玲子不說話了。
“他跟我說,他喜歡我,因為‘我是我’。”憶芝低頭輕笑了一下,笑得眼角都濕了,笑得像是在嘲笑自己。
“那要是我不再是我了呢?他怎麼辦?”她的表情還在笑,可是眼裡一絲笑意都沒有。
她慢慢收了笑,換了個輕松點的語氣,“再說了,談戀愛而已,又不是每一對兒都能走到底。”
她聲音裡沒有哭腔,也沒有崩潰,隻是緩緩說着像是早就排演過無數遍的話。像一個人早已設好了出口,隻等着那天自己親手把門推開。
玲子靠在車頭,看着她。
“……你打算什麼時候……?”玲子的聲音越壓越低,“和他分手”那幾個字,她不敢說,好像說出口就真的成了現實。
憶芝哽了一下,好半天沒出聲。
昨天他抱着她站在陽台。他戴着耳機開會,從後面摟着她,和她十指相扣。窗外沒什麼好看的景色,他們也什麼都沒說。可在那一刻,她也希望過,那個會永遠也開不完就好了。
她低聲答,“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