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帶泳衣,可惜了。”她喃喃地說。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她眼睛瞬間睜大,擡手就打。
他也不躲,笑着挨了兩下。第三下剛擡起來,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耍着賴哄她,“再打手該疼了。”
吃完飯,趙阿姨收拾廚房,他和憶芝又回到後院。
火塘已經點着了,橘紅色的火光舔着石壁,院子裡很暖。
泳池一側是個半開放式的景觀廊,原木屋檐下吊着小燈,地磚下通着地暖,靠邊擺着半圈沙發,對面的立柱上挂着電視。
山間的風透過層層林木吹過來,帶着松香,慢悠悠地拂過檐下的風鈴。
電視裡放的是2010版的《愛麗絲夢遊仙境》。
靳明去拿毯子時,憶芝随手選的。
他看過,但沒說。抱着她,陪她一起再看一遍。
畫面切到紅皇後出場——一開門,大頭小身子的滑稽造型,吸足了一口氣歇斯底裡地大吼。
幾乎是同時,靳明突然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模仿道,
“Someone has stolen three of my tarts!!!”
聲音不大,卻惟妙惟肖,語調誇張,神态逼真,甚至連裝腔作勢的英式口音和最後的破音,都抓得極其精準。
憶芝猛得轉頭看他,還沒來得及笑,他已經接着配起後面那幾個青蛙士兵,
“No, your majesty. No, your majesty. No, your majesty.”語調一隻隻換,嗓音都能分出層次。
她笑得伏在他腿上,連電影都不想看了,隻盯着他一個人表演。
“你怎麼會……”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他已經把遙控器一扔,順勢把她抱到腿上。
劇情輪到那隻作案的青蛙士兵了,“I was too hungry... I didn’t mean...”
他還在演,明明笑着,聲音卻和角色一樣慌亂。眼睛根本不用看電視,隻看着她在他身上笑成一團。
她的笑聲還沒收,他就突然俯身吻住她。
一開始他吻得極輕,像是舍不得把她的笑意打斷。直到她徹底安靜下來,開始慢慢地回吻他。他頓了一下,馬上又掌着她後腦,重重碾上她的唇,舌尖輕觸她的牙齒。
她不肯張嘴,他便叼着她的下唇慢慢磨。她唇角還帶着笑,故意跟他犟。
他擡手輕輕捏住了她的臉。
她沒辦法,隻能投降,微微張開嘴,讓他得逞般地探進去,舌尖勾着她和他糾纏。
他吻得急、也狠,直到她喘不過氣來,輕輕拍他,他才松開。
她還沒緩過來,抿着唇,呼吸輕而快,眼睛直看着他。
她以為他想要。畢竟這種氣氛,這種親吻。
可他沒有。
他隻是又在她唇上輕輕親了一下,抵着她的額頭,低聲說,“還有件事,得現在辦。”
她沒反應過來,正要問,就被他抱了起來。
他抱着她穿過門廊,進屋,繞過客廳,走向一側的書房。
一路上沒人說話,隻有她的發梢被壁爐的火焰映出一線一線的光,微微跳動。
他把她放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自己去開嵌在牆裡的保險櫃。
她趕緊别開臉,像是避嫌。他餘光掃到她,輕輕笑了一下,“沒有什麼你不能看的。”
他從裡面取出一隻表盒,又一隻。
——是那一對表。他們一起送去香港老鋪的那一對。
曾屬于他爺爺奶奶的古董表,一直成對收藏,從未分開。
他從表盒裡取出那隻女表,指尖輕輕撫過表殼,動作極輕,像怕驚動了什麼。
然後他把那塊表放回表盒,連盒子一起,推到她面前。
“這不是禮物。”他說,“我隻是覺得,它應該在你身邊。”
他頓了頓,又輕輕加了一句,“另一隻,會一直在我手上。”
他沒說更多。那些太鄭重、太隆重的話,他不想現在說。
他知道節奏不該太快,他想等她準備好,而不是此刻逼她站在什麼情感的高台上表态。
她沒接話,也沒動。
她當然認得這是什麼。
他爺爺奶奶戴了一輩子的信物。經他父母之手傳給他,從未拆開。
她原以為,去香港時隻是順道送修,此刻卻被推到自己面前。
她低頭看着那塊表,指尖幾次動了動,始終沒碰。
那是一隻非常纖細的女士手表,長方形表盤,四角是圓潤的弧形,表針和刻度是湖藍色的。
真皮表帶已經有些舊了,這次檢修沒有換新。但仔細看才能發現,表帶兩邊的縫線,針腳是新的。想必是拆掉了舊線,再重新釘縫過,縫得極細,也極穩。
針扣因年久而褪色,反而帶着被時間浸潤後的真。
她沒見過小時候的靳明。但她知道,這塊表見過。
她小心的觸摸了一下表面。指尖幾乎馬上縮了回來。那一瞬,她忽然覺得不是她在碰它,而是它在觸碰她,仿佛要拉她穿過時間,把她牢牢留在他身邊。
“這太貴重了。”她低聲說。
下一句“我不能要”卻沒說出來。
不是說不出口,而是說出來,就太殘忍。
那些她拒絕過的東西,隻是金錢。她可以灑脫地推回去。
而這個,他是把他自己交出來了。是那種收下就得回應的深情。
“你就不怕我戴着跑路?”她試圖笑一笑,找點輕松的氣氛。
他也笑,“這兩塊表從來沒分開過。你戴上了,就跑不了了。”
她沒笑,隻是看着那塊表。時間一分一秒地走着,滴答滴答,像是在提醒她,這是她無法完成的命運試卷。
“靳明。”她輕聲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哪天你會後悔。”
她語氣輕得像玩笑,可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聽出那點不對勁的味道。
靳明沒答。
在他看來,承諾不是靠說的。而她聽起來,也并不是在和他要承諾,更像是在替他找退路。
他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
“戴着吧。”他說,“能戴多久,就戴多久。”
她的手微微一顫,心頓時被攥得生疼,一瞬間眼眶就熱了。
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太明白,她沒法回應他這份交托,哪怕她想。
他沒再說别的,隻是把那塊表系在她手腕上。他的手指有點發緊,像是做了一萬遍的預演,卻永遠不知道真正做時,心會跳得那麼快。
終于扣好那一刻,像是有某個小小的機關被啟動了,命運悄無聲息地旋緊了發條。
她垂眼看着那隻表,心像墜了一寸。
她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像隻要一張嘴,那些沒說出口的東西就會泛濫成災。
他站起來,等她擡頭看他。
他以為是氣氛太重,想打個岔,“可算送出去了,明天我得燒柱香,和他們說一聲。”
她看着他,勉強配合着笑了笑,笑意卻像被藏在了心牆後。
入夜,兩個人躺在床上,都沒有睡意,也都沒有說話。
她窩在他懷裡,頭靠在他胸前,那塊表就放在床頭。夜深林靜,四周靜得能聽見秒針擦過表盤的輕響。
她的手貼着他頸側,他的動脈在她掌心裡搏動,安穩而有力。像是在提醒她,她此刻還擁有他。
忽然,她伸手去解他睡衣的扣子,一個,又一個。熱乎乎的吻落在他頸窩、胸口,一路向下。
她不是出于生理的渴望,也不是要回禮。他給的太真,她怕自己給不了同樣分量的東西。
她隻是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再靠近他一點,再貼緊一點,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刻進身體裡,留在她能承受的地方。
她的手指正要去勾他睡褲邊時,被他握住了手腕。他握的力量不重,卻明确——他要她停下來。
他低頭看她,沒說話,也沒笑,隻是在她額頭親了一下,聲音低柔卻不容拒絕,
“今天不行。”
哪天都行,隻有今天不行。
他不想讓今晚留下哪怕一絲交換的意味。
那塊表不是籌碼,更不是邀約。那是他的一部分。是他走到今天,決定交給她的那部分自己。
今天她沒有拒絕,但她也沒全然接受。他感覺到了。他沒想過要她立刻回贈一份對等的心意,隻不過在落空的那一瞬間,他多少有點失望。
不過比起失望,他更确定一件事:如果她還沒準備好,他有的是時間。
她靜了一下,沒問他為什麼,隻是把自己更用力地貼緊了他。
像是想用體溫,把這一刻焐進骨頭裡。
她沒有哭,也沒有退開,隻是伏在他懷裡,抱着他。她的眼睛睜着,悄悄看着黑暗,聽着那塊表上的指針,一格一格跳動。
她知道,有些事不能說,一說出口,路就真的走不下去了。
他是她永遠沒法擁有的人生答案。
而她隻想在不能回答之前,再靠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