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内燈光漸暗,主持人走上舞台。
背景牆上亮起今年慈善基金募捐的主題字樣:“溫暖延續·共赴微光”。
台下賓客交頭接耳的聲音迅速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台前。
這是這場晚宴的慣例環節。主辦方基金會執行主席上台緻辭,回顧本年度項目執行成果,同時宣告明年的重點方向——兒童罕見病的公益醫療援助。
一段視頻播放在背景牆上,鏡頭剪輯精美,光影溫暖。畫面中是項目實地探訪的片段,還有幾位捐助代表的視頻祝詞,落點都很溫情。
憶芝沒有完全聽進去。她表面看着台上,注意力卻時不時飄向身邊的靳明。
他看着台上,手指敲着腿,像在思考什麼,心緒好像并不在此。
輪到知見基金會發言時,主持人看向靳明的位置,做出請的手勢,
“接下來,請知見公益基金創始人,靳明先生,為我們分享一年來的公益進展與他個人的心聲。”
掌聲響起。
靳明站起身時,聲音不大,卻極清楚地俯身對憶芝說了一句:“我很快回來。”
然後他轉身走向舞台。
他今晚穿的是一套黑色禮服,搭配同色系領結,頭發理得很短,整個人低調而鋒利。
衣領熨得筆直,裁剪合身到仿佛連站姿都被量過。全身沒有多餘飾物,手上除了腕表,還戴着憶芝送給他的那條手繩,掩在袖口之下,貼着靜脈。
今晚他不是主角,卻是場内最具分量的出席者之一。站在演講台後,他目光沉靜地掃過會場,全場随之安靜下來。
當他視線微微下垂,落在前排某一桌,雖然隻有一瞬,所有人似乎都察覺到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溫熱。
“感謝今晚所有來賓,也感謝主辦方給了我們一個向大家彙報的機會。”
“我們這家基金雖然規模不大,但今年已經完成了37筆病童手術的全額資助,其中超過60%來自在座各位的協作與支持。”
他不疾不徐的講解完基金會本年度的成績,然後轉了個話鋒,“我們還計劃在明年,啟動一個全新的項目——針對認知症患者、及其家庭照護者的支持計劃。”
“這個方向在今年下半年被正式提上日程,但真正促使我下定決心的,是一次非正式的交流。”
他頓了頓,像是在挑選措辭。
“今年冬天,我偶然聽說一個案例。一名行政單位的基層工作人員,臨時接手協調一起交通意外。事情本身不複雜,但牽涉到一位八十多歲的老母親和她患有認知障礙的獨子。”
“除了協助處理事故,這位工作人員還陪老人去了醫院,協調人手看顧老人的兒子。之後更是親力親為,幫這個家庭申請了緊急救助金。”
“後來我問她,這都是你的工作職責嗎?她說,‘任何可以幫扶他們的内容,都是我的職責。”
靳明輕輕笑了一下,“她的原話,我現在還記得特别清楚——‘我不能看着他們一直困在那裡。’”
“她沒有什麼頭銜,也不是我們的合作對象。我甚至是在一次閑聊中才知道這件事。”
“可那一刻我意識到,公益支持,不隻是資源調配和公關宣傳。”
“我們要做的,是在有人被這個世界踩在腳下的時候,拉他們一把。陪那些快要撐不住的人,再多走一段。”
會場裡鴉雀無聲。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回自己桌位。她就坐在那裡,也在看他。他們的視線穿過人群、燈光,準确地在空中彙合成一點。
“所以,明年我們會試點啟動照護者陪伴計劃。希望在大家的幫助下,讓更多認知症患者和他們的照護人,在最艱難的時候,不再是一個人。”
掌聲響起,比之前更久,也更厚重些。
而坐在台下的憶芝,面容上沒什麼波動。她輕輕鼓着掌,忽然低了下頭,眼睫動了動。
靳明的演講稿她之前看過,中規中矩,全是套話。
她不知道的是,給她看的那份,其實是他去年的舊稿,公關給寫的。真正要說的那幾段,他一直放在心裡,今晚才第一次說出口。
他想在這樣一個講台上、燈光下,說一段隻有她能聽懂的話。
公開示愛她未必稀罕,但他這點私心,還是藏在了每一個句子裡。
别人聽不聽得出來,他并不在意。
但剛才她擡頭看他時目光停了那麼一下,眼裡有光閃過,他知道她聽見了,聽懂了。
就這一眼,他頓時覺得這稿子沒白背。
杯盤刀叉的輕微磕碰聲中,宴會開始已有一會兒,侍者陸續撤掉前菜盤,送上主菜。
紅酒被斟得恰到好處,蠟燭透着微光,餐桌上的玻璃器具倒映出淡淡的水波光暈。
一切都無可挑剔,連主辦方安排的菜單順序和口味配比,都講究得像在做一場學術展演。
但憶芝始終吃得不多。
不是真的吃不慣。東西是好吃的。隻是從坐下那一刻起,她就無法徹底放松神經。
刀叉的位置、酒杯的順序、每一道菜的處理方式,她來之前都上網查過,連“光盤行為”是不是不合時宜都特地研究了視頻教學。
可真到了這一刻,她又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