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芝下意識看他,他也看了她一眼。那一刻他有點動了心思——他戒指都訂好了,本可以順勢把自己的安排說出來。
可她好像沒什麼反應,眼神裡一點期待都沒有,甚至有些……回避。
他隻好把心裡的話先壓了回去,說得謹慎,“我想和她認真交往,好好在一起。能不能走到那一步,是我們兩個的決定,不是任何人的安排。”
羅女士看着他倆,半晌才歎了口氣,終于輕輕點了點頭,“行。你們都不是小孩了,我不摻和了。”
頓了頓,她正色補了一句,“靳明,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現在我不管你是幹什麼的,掙多少錢,我姑娘是正經人,你最好也是。”
社會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花邊新聞她也多少聽說過一點,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靳明馬上點頭,“阿姨放心,我對憶芝是認真的。之前沒來拜訪,是我考慮不周。這樣,我來安排,兩家長輩見個面,正式介紹憶芝給我爸媽認識。”
他語氣真誠,沒有絲毫逢迎,穩得讓人踏實。
憶芝卻像是被雷劈中,猛地看向他,眼神一瞬間就慌了。
她蹭地站起來,拽着他胳膊讓他起身,“你不是說白天還要開會嗎,再不走要堵車了。”
她手忙腳亂地把他的行李箱合上,一陣風似的把人送到樓下。
司機去把行李放上車。她站在他對面,手插在外套兜裡,聲音低低的,帶着點不情願,“怎麼就說到見家長了……?”
“你不願意?”他一愣,語氣沒有在質問,聽起來更像是怕這個建議太唐突了,又像是怕她真說出來不想見他父母。
他的眼神認真起來,帶着點探究。
她避開他的視線,鞋尖在地上踢了踢,“也不是……”
他擡頭要摸她頭發,她下意識一歪頭,“别鬧,我媽可能在樓上看着呢。”
他無聲地笑了笑,收回手。
她擡頭看他,一臉歉意,“這一早上,你飯沒吃上一口,還挨我媽一頓訓。”
他反倒沒什麼負擔,笑着上車,“你媽沒把我直接轟出來,我已經很知足了。”
她終于沒繃住,輕輕笑了一下。
他坐進車裡朝她勾了勾手,好像還有什麼事沒說完。
她傻乎乎湊近了。
下一秒他拉着她外套的前襟,把她拽近了,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早點抵了。”他挑挑眉,笑得又壞又得意。
“靳明!”她笑着推開他,“你怎麼那麼幼稚啊!”
她重新上樓,進門的時候心裡還存着一點餘熱。可房間裡的氣氛,冷得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羅女士還坐在原位,像是根本沒動過。手扶着杯子,頭略微低着,背也沒有剛才和靳明面對面時挺得那麼直了。
憶芝走過去,默默坐在她旁邊,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認準他了?”羅女士沒看她,聲音也不像剛才那麼擲地有聲了。
“他人……還行,我也就是,跟他試着談談。”她手指下意識地在桌布上劃着圓圈,像是心不在焉地為自己找說法。
豆沙包還溫着。羅女士掰開一個,遞到她手裡,“你要是沒拿他當回事,剛才就不會讓他坐下。”她語氣裡帶着一點看穿,卻沒責怪。
憶芝接過豆沙包,沒吃,隻是手指摳着包子皮,低着頭,像在思考,又像逃避。
“從你們相親開始算,也不少日子了。咱家的情況,你跟他說過嗎?”
她擡頭,眼神閃了一下。她知道母親說的“情況”不是經濟條件,而是未來的某種可能。
“沒細說過。也不一定能走多遠,說那些幹嘛。”她答得輕描淡寫,可是聲音是飄的,發虛。
羅女士盯了她一眼,輕輕戳了她腦袋一下,“人家都說要家長見面了,還不知道走多遠?我看你才不是好人。”
她被母親戳得一晃,費勁地扯了下嘴角,笑意卻沒浮到眼底。
“以前你對誰都不上心。媽知道,你不是沒有心,你是不敢動心。”
這一句太準了,準得讓人無處可躲。
憶芝心口一緊,像是終于聽見有人說出她自己不敢說的話。
她的眼眶忽然酸了。
她明知道這段關系走不到最後,可她沒法再抽身了。
羅女士停了幾秒,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要是你哥還在……他興許還能照顧你。”
這句話戳在記憶深處最疼的地方。她幾乎從不在人前提起哥哥,那是她最怕觸碰的傷口。
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悄無聲息,卻止不住地流。
羅女士趕緊抽紙巾給她擦,自己眼眶也紅了,“媽不是故意要戳你……可我就想着,将來真隻剩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呢。”
她抿了抿唇,忍着情緒,把手裡那半個豆沙包放回盤子,“靳明那孩子我看着不錯,能把你交給他,我也就放心了。”
憶芝隻是哭,不說話。她不忍心打斷母親的顧慮,也沒法告訴她,她打算的恰恰是相反的事。
她知道靳明有多好。
可她不能。
羅女士站起來去加熱豆漿,又把熱好的杯子放到她手邊,語氣緩了些:“你們要是真心的,有些事你就該跟他說。他要是因為這個就轉身走人,那也是早斷早好。”
憶芝低頭,眼淚又落了幾滴,掉在桌布上。
她手指擦掉那幾滴淚,啞着嗓子,“可如果他不走呢?”
她終于說出口。
“那他是不是就得陪我走下去?就得像你一樣?”老媽的臉,在她模糊的眼裡和沈阿姨蒼老幹涸的面孔漸漸重合。
那一瞬間,羅女士愣了。
她明白女兒說的“像她一樣”是什麼意思。
被困住,守一段不再存在的關系,看着一個人越來越陌生,然後自己越來越空。
“你啊,總想着疼别人……”羅女士摸着她的手,聲音發緊。
憶芝沒說話,隻是低頭咬了一口豆沙包。
那是小時候她最愛吃的味道。
可現在,吃進嘴裡的那一口,又甜、又膩、又苦。酸澀的熱氣頂住鼻腔,她眼睛一下又脹了。
“我找時間,帶他去看看我爸。”她終于開口。
“順便……也把我得跟他說的,說完。”
她聲音很輕,像是怕說出來,就真成了句訣别。
羅女士沒再說什麼,隻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半個豆沙包,被她捏在手裡,涼得一點溫度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