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青野渴知的目光裡,俞伯擲地有聲:“唯有官家的堂弟,當今的英王殿下,蕭雲雁。”
蕭雲雁?那不也就是小郡主還沒出五服的兄長?
怪不得能直呼她名還舉止親近。
豁然開朗,姜二郎笑容都真切了,風卷殘雲一般吃光了饽饦和肉鮓。
俞伯也開心:“二郎胃口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午間吃水盆羊肉吧,西邊來了上好的灘羊,聽說是渭甯來的。”
渭甯,姜青野随意點了點頭,不知道該如何跟官家提起警惕渭甯。
如今官家還未當政,即便官家聽了他們父子的話,估計作用也不大,還是得兩手準備。
大娘娘那頭,姜青野犯了難,别說大娘娘,他們家連在大相公跟前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不然何至于朝廷派了個從未領過兵的人來做延州知州,對北境軍政指手畫腳。
在大娘娘跟前說得上話,姜青野腦中浮現了小郡主蕭懸黎的模樣,隻是小郡主久居宮中,不知該如何才能見上一面。
“二郎!”收拾好碗筷的俞伯氣喘籲籲地跑來,“宮裡來人了,大娘娘身邊的内侍官來宣旨。”
不年不節,家中沒有一個長輩,大娘娘怎麼想起他們家來了?
姜青野正了正衣冠,随俞伯去了前廳。
“小将軍可叫咱家好等。”紫袍滾橙邊的大監似是天生一張笑臉,笑吟吟地給姜青野見禮,“大娘娘要見小将軍,車已經在外等着了,這便随咱家走吧。”
大娘娘要見他?姜青野隻疑惑了一瞬便安下心來。
他正愁求見大娘娘無門,這天門便朝他開了。
又向俞伯點了一味酥黃獨安他的心,大大方方跟着内侍官走了。
福興大監暗自點頭,遇事不慌,是個沉着冷靜的,生得清隽爽朗,怪不得能入郡主的眼。
大娘娘也挑不出錯來,目光澄澈身姿挺拔,大涼兒郎該是這般。
大娘娘畏熱,垂花殿已經用了冰,殿内涼風習習,風裡摻着花果香氣,令人神清氣爽。
“朝廷前腳才派了賴卿知延州軍政,姜帥後腳便帶着一家老小回京述職,可是與賴卿有龃龉,不滿朝廷的指派?”
原本與賴志忠不睦可認,将來可以少許多麻煩,但大娘娘又說了不滿朝廷指派,這指責可太重了,眼下連帶與賴志忠的摩擦也不宜提出來了。
姜青野垂首行禮,“大娘娘,與賴知州如何,到底是大涼内部軍政要務,即便有意見相左,也全是為了大涼四境安穩,百姓安居。”
“但,”姜青野拿捏着輕重,思忖半刻還是決定往重了說,“渭甯節度使動作頻繁,若不加以節制,待他兵強馬壯,隻怕要直取金明寨。”
金明寨是延州西側防護,若是被賊子拿下金明寨,北面契丹望風而動,延州将會腹背受敵。
大涼兵馬分散,等援軍到了,隻怕援軍已被渭甯和契丹瓜分。
藏書樓上,懸黎用靛藍色的筆,在渭甯二字上重重圈了一個圈。
回頭一看,依舊穿着昨日那身藏青衣袍的蕭雲雁還維持着那半張嘴的動作。
“還真是個呆雁。”懸黎拿筆杆挑着把雲雁的嘴合上了。
“我與你說了這許多,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雲雁還在感歎她一盞茶内畫出一幅大涼北境輿圖的本事。
“這是你這半年為了姜青野練出來的?”那這可真是愛之欲其無所不能。
蕭懸黎笑得發苦,這自然不是。
前世渭甯節度使陽奉陰違,年節供奉不斷,卻暗地吞并渭甯臨近城鎮,等朝廷警覺時,節度使柘波已經在渭甯登基稱帝。
與渭甯接壤的慶州知州三戰三敗,向北境軍求援,脅迫北境軍出征,緻使姜家大哥死于馳援途中。
契丹趁虛而入,姜帥力禦外辱,于高陽關下,被耶律諒拙一箭穿心,小姜将軍守關險勝,卻被慶州知州誣賴延誤戰機,押回京中受審,險些死在牢獄中。
至此,大涼頹勢無可挽回。
穩坐高台的陛下被打怕了,主動與兩個蠻邦議和,年年大量的金銀送出去不說,邊疆百姓還要忍受蠻夷時不時來燒傷搶掠。
而禦座上的陛下,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他忙着同撫養他長大的大娘娘争權,忙着打壓曆經高陽關戰役的姜青野來證明自己議和的決策英明,更忙着制衡臣子來坐穩他的帝位。
懸黎輕吐一口氣,幸好那些慘案今生還能修正。
“就當是為他練出來的吧。”前世她拿到了被人棄置一旁的西北線軍報,推演了無數次,為了姜青野重回北境也想了無數辦法。
卻還是隻能看着他從意氣風發的小将軍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複仇惡魔。
今生她還有時間籌謀,一切都還來得及。
保大涼疆域不被外敵所擾,為北境軍留一副忠心鐵骨,這是她身為蕭氏子孫的責任和使命。
“如果我沒記錯,大娘娘是要你在這裡抄書的吧。”陛下若是布置下任務,或許會連看都不看,可大娘娘要她抄書,肯定會仔細檢查。
懸黎細心卷起絹帛,“這就是我要交給大娘娘的課業了。”
蕭雲雁扯住卷好的絹帛另一頭,“咱們不是說好韬光養晦和光同塵嗎?你突然多了這麼多本事是要擺我一道嗎?”
蕭雲雁嘴唇都開始哆嗦。
何必摻和進他們母子的鬥法之中,獨善其身才能活得長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呀雲雁阿兄,”懸黎任由他扯着那絹帛,“這件事不妥善解決,咱們哪有淨土和光同塵呢?”
懸黎招招手,朱簾捧着一碟枇杷過來,“在陛下面前裝傻充愣的确是能苟且偷安,但同大娘娘不必。”
她撚了顆飽滿的枇杷替換了他手裡的絹帛,“咱們兩個都是她看着長大的,情分總是不同些。再者,長輩跟前坦誠些,即便說錯一句半句,她也能替咱們兜底不是?”
懸黎将絹帛卷好遞給翠幕,理了理衣襟袖擺,粉白褙子青褶裙,是雨後清荷的模樣,也是大娘娘會喜歡的模樣。
頭上的竹節紋金簪是阿娘喜歡的,希望如果她說到大娘娘不愛聽的,大娘娘擡眼一瞧這截金簪,會想到她是自家妹妹的唯一血脈,而後網開一面。
“我要去蹚這趟渾水了,你出宮去,明日帶着照楹來看我。”懸黎眼珠一轉,不太肯定地補充:“或是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