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句話比佛寺的梵音鐘聲還更入耳入心,她說懸黎無所願。
懸黎無所願。
是了,她的确名喚懸黎,是高懸于大涼的美玉。
她說,但求将軍,應承太後,照拂我母,保全照楹。
這是她的請求,也是她的,遺願。
姜青野是在一陣水蜜桃清香中驚醒過來的,騰一下坐起來,也驚到了一旁準備給他擦汗的懸黎。
姜青野的視線聚攏,最終定格在與他不過一掌之遙的懸黎面上。
看清楚她的面容,姜青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精準地扣住了她的脈,靜靜感受她的脈搏,在他掌心有力地跳動。
眼前這個人,是活着的,好好地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懸黎還沒回過神來,被他攥着的那隻手上舉着塊繡着桃的帕子,準備貼他額頭上降溫的。
疑惑的目光直直撞進姜青野眼底。
姜青野也在看着她,看她鮮活的面容,看她沒有淌血的前襟,看她作尋常女子的裝扮而非着紅瀕死,看她身後驕陽似火,遊人如織而非黃沙漫天。
半夢半醒之間的畫面太過強烈,此刻人就在眼前他也沒徹底恢複過來。
“小姜将軍,你剛剛突然就倒下去了,一直在打冷顫,現下可好點了?”
旁邊有一個人咚一聲栽倒下去,吓她一跳。
她是準備去喊人來的,可是小姜将軍攥住了她的衣擺,她掰不開。
隻能先把他的頭搬到自己腿上,檢查有無撞破,額頭青了好大一塊,但瞧着不像剛撞出來的新傷。
幸好他沒暈很久,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聽到懸黎詢問,姜青野的理智也才慢慢回籠,“啊,”他慢慢松開了手,“你沒事吧。”
他思及方才所見,她穿着嫁衣,胸口插着契丹的羽箭。
黃沙漫天裡她身着嫁衣而逝,死在他懷中。
這已經足夠讓他串聯起所有真相了,她是去延州與他成婚的!
但契丹敵襲,殺害了他的新娘!
真是惡毒的契丹狗!
不敢明着害他,卻朝他妻子下手!完全忽略了,他夢中的懸黎,其實稱他為将軍,而非夫君。
姜青野目光黏在懸黎臉上,小郡主連衣裳上有塵都受不得,跟他去北境真是吃大苦了,那一箭該有多疼啊。
懸黎哪被外男這樣直勾勾地盯着看過,她偏了偏頭,盡量自然道:“我沒事啊。”懸黎将手帕塞進他掌心,“擦擦吧,你頭上都是冷汗。”
掌心被絲帛溫柔的觸感覆蓋,姜青野又回神裡一點點,這才注意到二人離得太近了。
懸黎一直是跪坐的姿勢,姜青野也注意到,她的衣裙上有個淺淺的窩。
方才起太快了沒注意到,姜青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裙上,那他方才是躺在懸黎腿上嗎?
姜青野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就算前世或未來他們二人會結成夫妻,但此時畢竟還僅僅隻是相識,他這不是輕薄人家姑娘嘛!
該打!
姜青野嗖一下站起來,掩飾一般拿着那塊帕子在額頭上擦來擦去,鼻端一直萦繞着那帕子上的水蜜桃香氣,更叫他無所适從。
“我就是前幾日被我爹打到了頭,或許是有些後遺症罷。”
提到被他爹打,他這才想起正事,“我是想來跟你說,京城這幾日傳我,傳我……”
突然就有些難以啟齒了。
聽他說起這事,懸黎也自在了些,站起身來理好裙擺,“小将軍不必解釋,我都明白。”
大庭廣衆,若是被誰聽了去,隻怕他之前幾日的功夫都白費了。
“你……”怎麼會知道?
他們才認真見過兩面而已。
“這有什麼難想的,小将軍莫不是忘了,你入垂花殿時,我正候在殿外呢。”懸黎眼中狡黠一閃而過。
而且這一切都太巧了,巧到讓人覺得蹊跷,該是怎樣不在意孩兒的孕婦,才能一路追着從北境追到汴京來,還來得這樣合時宜。
為了合理而合理的有孕外室,才是最不合理的。
“況且——”懸黎輕笑了聲,“我相信小将軍的人品,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說相信他的人品,小将軍心底漫起一點隐秘的快樂,一直漾到嘴角。
兩個人閑談着退到一旁,不耽誤旁的人拜佛上香。
懸黎糾結再三,還是說道:“我也有事,要與小姜将軍商議。”
“事關,”懸黎抿了抿唇,才要說出後半句,便聽得有人喚她,“元娘。”
毅王妃由朱簾翠幕扶着,從殿外進來,正好插在她與小姜将軍中間,打斷了二人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