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大郎拍拍二郎的肩,自認很了解二郎不配合這自污之事的内情,溫聲勸解道:“放心吧,奉如與你相識多年,不會信這空穴來風的傳言,隻要宮裡的信了便好。”
其實不信也沒什麼,總歸隻是要個明裡過得去的借口全官家面子罷了。
姜青野的臉色比方才更不好看了。
青源笃定這是被他說中了心事,平日隻愛擎蒼遛馬的二郎也有心事了,真好。
就是被宮裡的信了才不好。
姜青野想起垂花殿外一抹粉綠,莫名不想她誤會自己風流浪蕩。
而且——
“這關鄧家娘子何事?”聽大哥提起這娘子,姜青野心有戚戚,“去年她随她兄長兄來延州,與我對陣輸了不依不饒地,比什麼輸什麼,輸了還哭,差點把我的鷹給抱走。”
他精心熬出來的鷹,聽話懂事的海東青在延州活下來多難,鄧娘子上下嘴皮一磕便要給他抱走!
這稚童被搶玩具的口氣聽得大郎皺眉,傻弟弟不開竅,可什麼時候才能娶上媳婦。
人家娘子不喜歡他,要他一口能咬掉人二兩肉的兇鷹做什麼。
青源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想聽聽是不是木頭在響。
幸而去年沒有交換庚帖,不然這兩人早早做了夫妻,隻怕也會成怨偶。
被敲到頭上傷處的姜青野吃痛,轉頭就要和兄長吵架,卻看見不遠處那馬車裡下來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
姜青野目力佳,遠遠看着隻覺得這夫人有些面熟。
跟在她後頭下車的,是位年輕娘子,穿得像顆桃子,粉粉嫩嫩地。
粉白外衫上銀光點點,百褶下裙上繡着桃花和飽滿的桃。
頭上複雜的編發中間也是粉嫩的首飾絹花,腦後的粉綢末端也綁了兩顆小小的桃子。
很可愛,但更像在彩衣娛親。
偏生她自己不覺得,細心整理了一頓衣擺,确認方方面面都精緻無暇才提裙追了上去,好像很喜歡那條裙子,生怕沾上塵土。
真的很可愛。
姜家大郎也看到了,延州時也有講究精緻些的官眷,二郎不拘小節,每回看都到皺眉替人家累得慌,所以他與阿爹才相看了同為武将的鄧家的奉如。
這下在京中,二郎隻怕要常常皺眉了。
結果他家向來嫌一切瑣事麻煩的二郎,竟然朝着那娘子跑過去了。
近前也不去打招呼,遠遠綴着,撿了人家遺落的手劄。
眼睜睜地瞧着人家進了興國寺的門。
姜大郎心下覺得有些微妙,身姿挺拔筆直成松的他家青野,就在那裡站定了。
這模樣,可不大對勁。
“你個人高馬大的郎君,跟在人家小娘子身後是要做什麼?太失禮了!”
若不是二郎大了,他可要揪二郎耳朵。
姜青野着急忙慌地将那手劄收進了袖兜裡,青源隻來得及看清楚封皮是一片巨大的荷葉,不知是繡上去的還是畫上去的。
“兄長你先歸家去吧,我去找她。”
“什麼?”人家是跟你有約嗎就去找,青源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難不成是編瞎話成真了?他們家青野浪蕩了?
姜青野眼睛一直瞧着寺門内,要不是他在這兒,隻怕都已經進去了。
“那是長淮郡主,毅王獨女,我們有過數面之緣,而且我也确實有事找她!”青野拍了拍兄長的胳膊,走得腳下生風。
此處雖然在京郊,但興國寺素來靈驗,香火倒也旺盛。
隻是聽聞毅王妃不常出門的,不知今日來此是為何。
懸黎也不明白,她輕輕挽着阿娘,不解道:“阿娘,昨日不是說去上清觀上香嗎?今日怎麼來興國寺了?”
不過這倒是幫了她一個忙,她的确是要來一趟興國寺。
“噢,”王妃随意道:“那上清觀又起火了,正殿都被燎掉了半間,觀内黑黢黢地,沒法拜,團姑特意去打聽的。”
“再者,阿娘拜佛的,也不好去上清觀拜三清,而且還聽聞興國寺的素齋很是不錯,你應該喜歡吃。”
解釋地太過細緻了,懸黎聽得有些想笑,阿娘從來不會撒謊,撒謊的時候睫毛亂竄,她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既來之則安之,懸黎乖乖随着她進大殿,塑了金身的佛,高近逾頂,低眉斂目,雖不知能否普度衆生,但阿娘既信,便随她拜拜。
她不信這怪力亂神之說,但她能再世為人,這事也的确解釋不清楚,姑且拜拜。
姜青野腳步匆匆,一路走過去都沒見到他想見的人,直到走近大殿,才又看見她。
不見王妃,隻有懸黎似模似樣地舉着香跪在蒲團上,閉着眼睛念念有詞。
他斂聲屏氣,輕手輕腳地走近,正聽見她在對大佛說話:“如來在上,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願,信女,”她頓了一刻,改口道:“小女沒什麼心事托給佛祖保佑,今生以己為橋為路,渡至親至愛,心念皆成。”
姜青野在懸黎旁邊的蒲團上跪下,聽到她的話,心裡一陣刺痛。
頭上冒汗,臉色發白,呼吸急促,連身側之人的臉都模糊了。
耳邊一直回蕩着懸黎的話,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願。
一聲疊着一聲,好像無數個蕭懸黎在他腦中說話,他的腦袋快要炸開了,他一定聽過這句話,還是聽她親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