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大娘的推薦,七娘茶坊,與香水行間隔不過一條街,環境清幽不少。
大開的店門四周,擺放時令花卉,掌櫃的有心,選得是薔薇和虞美人這類香味淡的,火紅的淩霄攀援而上,已經開了半牆。
進得店來,裡頭懸挂名畫,從人物到山水,不一而足,還列着數排花架,陳列着奇松異卉、陶器木雕。
懸黎選了個二樓臨窗的雅間。
謝絕了店家幫忙烹茶的要求,懸黎自選了雲霧茶。
明白她這是要自己點茶,秀麗的娘子将一應器具在桌上鋪好,安靜地退出了包廂。
“小将軍今日似有心事,還是為那件事煩心嗎?”懸黎沒看他,打開了盛茶末的鐵盒,撮末進兔毫紫盞裡,緩緩調成茶膏。
“算是吧。”其實他更多時候都在想懸黎說的話。
“我想問小将軍,是容不得賴志忠這個人,還是不允許知州的位置上有人。”這話說得有些尖銳和誅心。
姜青野聞言看向她,欲言又止。
懸黎卻不再說話,執壺繞着茶盞小心翼翼地注入沸水。
沸水的水汽彌漫在二人眉目之間,明明是相對而坐,姜青野卻覺得懸黎離他很遠,心裡也踯躅起來,不知她是替太後來敲打他,還是替陛下來傳話。
懸黎選了個銀勺,慢慢擊拂,逐漸發力,屋内隻聽得這一陣有節奏的擊拂之聲,手指手腕靈活旋轉,紫盞裡的茶湯已經出現沫饽。
“若是賴志忠不妥,懸黎有個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小将軍要不要聽聽看?”
紫盞裡的茶湯色澤漸開,珠玑磊落。
在姜青野疑惑的目光下,懸黎手下不停,茶湯表面已經凝結成雪,談天一般随意道:“将軍可以着手查查賴知州花費過的公使錢的去向。”
公使錢,顧名思義,是由官員支取,朝廷發放,除卻不能收入自己腰包,可用于各種途徑上的銀錢。
據懸黎所知,公關撫恤,吃喝玩樂甚至招妓,隻要名頭上說得過去,都可從公使錢中出,這筆錢似乎沒有上限。
于是她補充說:“這事向來是官不舉上不究,但若是真提出來,沒幾個禁得住查,姜元帥若是來一手出其不意,莫說便宜行事之權,便是要賴志忠人頭落地,從此抹了延州知州這個位置,也不是異想天開。”
抹了這位置,便是要在延州一家獨大,這話可比剛才還要犀利,若是被旁人聽見,是會懷疑北境軍有異心的程度。
姜青野看看茶湯,再看看懸黎,算上夢中與現實,他見過懸黎許多面,自認已經很了解懸黎,可這一面,他不曾見過,也極為陌生。
就好像是,她故意這般展示出來給他瞧,故意要叫他覺得她其實是個心思深沉的人。
懸黎眼風餘光能瞥見姜青野的臉色不太好看了,還鼓着臉不說話。
她也就不再多談,專注手上這一碗茶湯,乳霧已經湧起,充盈在湯上,久久未散。
她點茶功夫一般,能咬盞這許久也在她意料之外。
準備在上頭描個鷹的時候,紫盞被姜青野奪過,一飲而盡。
牛嚼牡丹。
懸黎有點心疼被姜青野牛飲的雲霧茶。
“你不必這樣說,我知道你對北境軍沒有惡意。”眼見她還瞧着那紫盞,姜青野傾身上前,努力出現在她視線之内。
目光灼灼地與她對視,直到能在這雙茶褐色的眼睛裡看見自己。
“明明就是一番好意,幹嘛不肯坦坦蕩蕩地表示出來?讓我欠着你的情不好嗎?”
少年直白而執拗,執着地要在她臉上看出一個答案,一個他想聽的答案。
姜青野身上這身衣服是她選的,貼近他先前穿的那身衣服的顔色,像汝窯的天青盞,清新自然,讓人見之則喜。
聽了她那話,就算不對她充滿防備,也該敬而遠之,他怎麼和别人不一樣。
懸黎蹙起眉,她發現自己不太會和這樣的姜青野打交道。
這不該心軟的時刻,将軍雙瞳剪水,滿滿映着她一個人,這種情形叫懸黎心底覺得滿足,更是讓她滿腦子轉照楹那句:這是上天對你的補償啊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