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先生的新戲,照楹期盼了好久,哪怕自己不天天出府,也會派府中小厮來瓦子轉一圈。
但懸黎不喜歡人多,她也已經做好明日再來聽一天的準備,沒想到蕭懸黎突然轉了性子,真是瞌睡懸黎送枕頭。
連送枕頭那人遣人來說看不了戲她都沒舍得追出去。
隻是這戲——
開頭一段皮影,還是熟悉的群山先生的風格,中間就變了調了。
戲都落了幕了她久久沒有回神,盯着那黑下去的台子,幽幽開口,“群山先生,這是經曆了人生重大變故嗎?”
一旁的雲雁險些捏碎了手裡的瑪瑙佩,“或許還有難言之隐。”
“開頭還是志怪故事,中間還不如是志怪故事,連群山先生都知道,嫁人生子是仙女下凡曆劫,不是什麼好去處。”
臨江仙下凡後明明是父母恩愛,姐妹兄弟和順,她自己也是蕙質蘭心,美名在外。
嫁人之後,生活簡直天翻地覆,舅姑嚴苛,天天要她站規矩,操持家務,三不五時還要拿自己的嫁妝貼補家用。
出嫁從夫,哪怕心裡有了委屈,也默默忍受,從不向娘家抱怨。
丈夫死後,公婆明裡暗裡嫌她克死丈夫,總是要她抄經向亡夫忏悔。
二人起身往外走時,照楹還在回味方才的戲碼,深有感觸:“群山先生應當是位清醒昂揚的娘子,哪怕前頭過得不好,再遇傾慕郎君也仍有奮不顧身的勇氣。”
照楹雖不大喜歡這折戲,提起群山先生還是滿滿的欣賞。
雲雁抿着唇,半張着手臂避免照楹人群沖撞。
面上沒個反應,但是心底已經将蕭懸黎罵了八遍了。
當初寫折子戲一則是為了有個排遣去處,二則是知道照楹喜歡。
這下好了,他還沒來得及向照楹坦露心迹,被照楹認成姐妹了。
蕭懸黎,為兄真是感恩餘生有你!
這頭正想着回宮該如何找懸黎的麻煩,被照楹扯了扯袖子。
照楹突然湊過來和他咬耳朵,“你看那是不是官家?”
怕被人發現,照楹指了個大概的方向,雲雁跟着看過去,隻一眼便鎖定了人。
可不正是陛下,和被陛下全心信任的高大伴。
“旁邊那位娘子不像是楊娘子呢,”照楹往旁邊挪了挪,“更像是今日戲中那臨江仙。”
雲雁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那可不是戲中臨江仙,那正是拜月蜘蛛蕭懸黎預備纏紅繩給陛下的正版臨江仙。
戲中那個,是他照着畫像挑的,自然像了。
二人也不急着走了,站在一旁悄悄看戲,免得撞上陛下給自己惹麻煩。
“奇了,”照楹從腰間香囊裡摸出一把南瓜子,指指點點:“真遇上救難臨江仙了。”
溫照楹一語道破天機。
雲雁都要為她鼓掌了,怪道她能和懸黎玩到一起去呢,明明兩個人的性子天差地别。
照楹持續發力,“我要是官家,我就将這娘子帶回宮裡去,這可是天賜的緣分呢。”
知音,大涼亦有自己的伯牙子期。
雲雁忍俊不禁。
這一出戲要是專門演給照楹看的,那可真是手拿把掐。
“看看看看,我就沒見過陛下臉上有如此生動的表情,見義勇為,怒不可遏,真是個青天大老爺。”照楹已經嗑了好幾顆瓜子了,還能抽空分雲雁一個。
雲雁也看過去。
他是第一次見鄧大娘子本人。
她站在陛下身後,沒有被從天而降的男子維護的羞澀,也沒有被人當街尋釁的難堪畏懼。
反倒是在聽見對面那人說什麼早有私情的話時皺了眉。
陛下這一生聽到的粗鄙話都在今日了,動怒都不知如何反口發作,最嚴厲也不過是一句放肆。
高德寶才要替自家主子好好罵回去,青衣素服的鄧娘子自己從陛下身後站了出來。
用大家都能聽得清的話,一一反駁:“小叔,我與這郎君是初次相見,若不是你索要銀錢不依不饒,人家郎君也不會仗義出手,如此高義,不容得你胡口污蔑。”
“再者,我整整一日都在觀音院抄經,這是家裡和觀音院的尼姑們都知道的事,你大庭廣衆之下胡說八道,這便是當朝舉子的教養嗎?”
鄧娘子從頭到尾都沒将眼前的人放在眼裡,原想給他留些臉面,誰料他越說越混,還要将不相幹的人牽扯進來。
如此敗壞家風,給先夫丢人。
對面那理眉細眼的郎君最受不了的就是鄧韻如這個看豬狗蝼蟻的眼神。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那當兖州節度使的爹自身都難保了,怎麼還顧得上你,你還在這兒裝什麼高門貴女,他要真在乎你,我哥死的時候就将你接回去了,怎麼會放你在我家守寡。”
不過是地上塵,裝什麼天上雪,自以為過高潔傲岸,誰知是不是男盜女娼,不然好端端地,怎麼會有人出來維護她這個寡婦。
“誰知道你與這賊漢子是不是早就勾搭成奸,沒準兒我哥就是被你們兩個害死的,庫房鑰匙趕緊拿出來,我家家資絕不許你這外姓染指。”
原來是為了庫房鑰匙,鄧娘子冷笑一聲,怪不得不顧家聲在此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