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座位走到門口的那一段距離中,她忽然明白了,戚夢遠是“校花”,而她隻是那個“樓下的”。
她一直以為漫畫讓她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但她卻發現自己的世界原來那麼小,小到容不下身邊的一個朋友。
廖沛言漸漸開始疏遠戚夢遠,戚夢遠找她去吃飯,她推說肚子不舒服;戚夢遠找她讨論問題,她推說最近上課狀态不好;戚夢遠找她看漫畫,她又說得抓緊時間複習功課。
于是,戚夢遠來找她的頻率漸漸少了許多,而她也漸漸不再往樓上跑。
但她卻知道關于戚夢遠的一切動向。
比如,戚夢遠考了年段第五名,那她就會在那一段時間挑燈夜戰,争取下一次成績排名比她高;
比如,戚夢遠又收了誰的情書,那她就會跟着化妝視頻學妝造,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點。
比如,戚夢遠被星探發掘,去當明星了。
被星探發掘?戚夢遠想要當明星?難道她不想當漫畫家了嗎?
廖沛言的心裡蓦的湧現出一種強烈的,被背叛的感覺。
但是,既然戚夢遠可以背叛她們兩人當初的夢想,那她為什麼不能?
于是,她決定報考戲劇學院。
她終于如願以償。
上學後,每天六點,當舍友還在呼呼大睡時,她已經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練習台詞;形體訓練課,她也經常一個人留下來,加練兩三個小時。
可以說,即使相比漫畫而言,她對表演談不上熱愛,卻仍是投入了百分之兩百的努力。
她們學校的同學間流行這樣一句話:“小火靠捧,大火靠命。”
但她不信。
她堅定地認為隻要自己足夠努力,總有一天可以達到和戚夢遠同樣的高度。
還沒畢業前,她就幾乎跑遍了她們學校所在地各個劇組的龍套,跑完後又給劇組導演發自己做的名片,希望他們能再找她拍戲。
畢業後,隻要一有機會,無論角色大小,她都會去試鏡。如果拿到角色,哪怕在戲裡隻有短短五分鐘的出鏡時長,她也會花上半個月的功夫來琢磨角色。
就這樣,她在圈裡漸漸打開了口碑,有些導演被一些小有名氣的演員放鴿子時,就會找上她來頂替角色。
有一次,她跟幾個圈裡人一起吃飯,剛從洗手間出來,就聽見導演在包廂裡說:“小廖演技還不錯,性價比挺高的,但就是沒辦法扛劇,長得也沒什麼觀衆緣,可惜了啊。”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可惜了”就像一根法槌一樣,将她判了死罪。
如果有人告訴她表演的不足之處,或者拍拍她的肩說“沒關系,繼續努力”,她都可以接受,因為她不怕吃苦,也不怕累,但她最怕沒有希望。
廖沛言忽然明白了那句“小火靠捧,大火靠命。”
就像戚夢遠一出道就各種獎項拿到手軟,電視劇、電影、唱歌全面開花。而她,緊趕慢趕地追了好幾年,卻始終連戚夢遠的腳趾頭都夠不到。
或許,劇本從一開始就寫好了。
畢竟從最開始,戚夢遠就是“校花”,而她隻是那個“樓下的”。
再後來,她得知戚夢遠有一個男朋友,圈裡傳言是她男朋友追的她,因為那個人雖然是個有名的編劇,但相比戚夢遠而言,還是差了一截。
戚夢遠對媒體的口徑從來都是“單身”,并不承認自己有男友。然而那一次,她跟戚夢遠共同參加一個圈裡人組織的派對時,她看到戚夢遠和一個男的躲在角落裡接吻。
那天,她終于知道,原來那個編劇叫做安志。
——
蔣勝看完“廖沛言”的回憶,沉默良久。
“廖沛言”蹲坐在地上,歇斯底裡地說:“為了追上戚夢遠,我放棄漫畫,學了表演,但是沒有人看到我的努力,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大導演都放棄我,都不選我,不選我?!”
“沒有人放棄你。”李澤杭看着她:“是你自己放棄了自己。”
“什,什麼?”
“廖沛言”聲如蚊呐,但李澤杭還是聽見了:“你不覺得自己一直在追着戚夢遠的腳步往前走,把自己活成了她的影子,其實很可悲嗎?”
“她的影子?”“廖沛言”深深地擰起眉,忽然發狂似的,抓起一旁的道具重重往前一摔:“我才不是她的影子!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放棄畫畫?又為什麼要搶她的男朋友?”
李澤杭句句“殺人誅心”,半點也沒有他在校醫院天台時,為了不讓“林修元”傷心,還當場扯謊時的溫柔。
“我和安志哥是真心相愛的!”“廖沛言”矢口否認:“戚夢遠根本不知道怎麼愛一個人,就像她可以随便抛棄夢想一樣,任何人對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閉了閉眼,繼續說:“但是我對演戲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對安志哥也是,隻有我才配得上安志哥的愛!”
“既然如此,那你當年為什麼也抛棄了漫畫家的夢想?”李澤杭一針見血。
“廖沛言”兩隻“眼睛”左右閃動,像是不敢“直視”李澤杭。
“說到底你心裡其實隻有自己。”李澤杭冷哼一聲:“安志哥不過隻是你唯一一次‘赢過’戚夢遠的戰利品罷了。”
“不!”“廖沛言”忽然尖叫起來:“我和安志哥是真心相愛的,我從來沒有把他當成戰利品!”
吼完,她又漸漸冷靜下來,那條挂在臉上的血痕幾乎快要幹涸:“算了,我不否認,我确實特别嫉妒戚夢遠,嫉妒她成績優異,嫉妒她有人喜歡,嫉妒她星途順遂,還嫉妒她是校花。”
她一口氣說完,兩側肩膀卻漸漸垮了下來,似乎卸下了某種重擔。
“但是她卻意外去世,你知道為什麼嗎?”李澤杭說。
“她活該!”“廖沛言”冷笑一聲:“明明什麼都有了,還非要不知道死活地去碰藥!”
李澤杭閉了閉眼,沉默地遞給她一把手機。
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一封信。
準确來說,是一封遺書。
如果有人發現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吧。
說實話,其實我一點都不怕死,所以我提前準備好了這封信,省得等哪天警察破門而入的時候,誤以為是發生了什麼謀殺案。
說真的,活在這個破破爛爛的世界上,真是讓人生不如死。
很多人說我貪得無厭,明明要金錢有金錢,要名氣有名氣,還有什麼不知足,不開心的呢?
沒錯,我已經站在了山頂,但他們有沒有想過,或許這座山我根本就不想爬。
不對,我也并沒有“爬山”,我應該是坐直升機飛到了山頂。
他們說,那你到底在不滿什麼?明明一點也不費力就到了山頂,這是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越往高處走,就越讨厭自己。因為每當我走得越高,我就離當初的自己越遠。
給你們形容一下站在這座山頂的感覺吧。
像什麼呢?
對了,像一隻猴子,而且是那種四周圍着鐵籠的動物園裡的猴子。
自從入了這行,又拿了幾個獎之後,我的一切都被放在監視器底下,給那些好事者提供茶餘飯後的談資。
尤其是當所有人,包括那些壓根不了解你的人,都可以對你這個人的人品、演技等等一切評頭論足的時候,我總覺得有無數的鐵絲網纏在我的脖子上。
但我還是得演,在戲裡演一個好人,在戲外更得演一個好人,有時候下戲之後,我都沒辦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演戲。
很窒息,真的。
你問我總不可能這輩子都沒有過開心的日子吧?
有的。
初三畢業那年的暑假。
那年暑假,我上了一個興趣班,搞畫畫的,是不是很難跟現在的我聯系在一起?
我也覺得很難跟現在的自己聯系到一起,以至于我總覺得那段時間可能隻是一場夢,從來都沒有真正存在過。
我在那裡畫自己喜歡的畫,還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哦不對,那人估計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她的朋友過,我不過隻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不過那段日子真的很開心,是那種純粹的,發自内心的開心。
就說到這兒吧,這輩子就這麼着了,我還是比較期待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好好活,再見!
最後再說一句,這山頂他媽誰愛登誰登,老娘要“下山”去了!
戚夢遠
看完信後,“廖沛言”怔愣了好一會兒,而後忽然發出了低低的笑聲,笑着笑着,眼睛裡忽然嘩嘩往下淌血,那似乎是“眼淚”。
她就這樣一會哭一會笑,持續了将近十分鐘。
等她漸漸恢複平靜,李澤杭開口道:“無論你對安志哥是真情還是假意,但是你走之後,他很傷心,經常借酒消愁。”他頓了頓,又說:“他給你準備的那份紀念日禮物,其實不是口紅,而是一支錄音筆,因為你跟他提過想加強台詞練習的事,所以他在國外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支錄音筆當禮物。對了,他在錄音裡說,他會永遠愛你。”
“廖沛言”臉上的那兩行淚徹底決了堤,她匍匐在地上,哭聲響徹上空。
“趁現在,燒了吧。”李澤杭說。
蔣勝沒說話,隻是無聲地“點燃”勝火之刃,在一片盛大的火光中,結束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