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了扶鬓角上豔紅的花簪,做賊似地飛快瞥了眼杵在屋外的謝迎,扯過溫祈的手,刻意壓低了聲音。
“阿願姑娘,你剛來數日尚未挂牌,說起來也算不得我攬月閣的人,偏生叫你被卷入了這樁禍事。謝侯爺為人……”麗娘痛心疾首地歎氣,“若是因此害了你性命,我可要後悔内疚一輩子的。”
溫祈抽回手:“此事不必介懷。”緊接着輕描淡寫地拉回話題,“隻是我有一事不解,關玖兒既已病逝三年,這幅繪有她的美人圖,又為何會挂在撫月姑娘屋内?”
當今皇帝沉迷修仙問道,上行下效,民間鬼神之說也跟着蔚然成風。縱使不忌諱這些,挂一幅已故之人的畫像,也未免太過不祥。
“這……”麗娘被她問住了,表情凝滞一瞬,語氣遲疑地猜測着,“興許是為了緬懷……”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顯然也覺得這話着實沒什麼說服力。
“姑娘間的心事,我又如何得知呢,倒不如等撫月醒了你自去問她。總歸是幅美人圖罷了,美人圖又殺不得人,問這些做什麼。”
麗娘尬笑兩聲,下意識地再度擡手扶了扶花簪,眼神一轉又落到謝迎那邊,如夢初醒地嚷嚷起來:“哎呀,怎生如此無理,讓侯爺站在門外待了這麼久!”
她一邊說着,一邊張羅着起身,腳下卻是相當誠實地半點也不敢靠近。
溫祈聽出了她的逐客之意,若有所思地瞥了瞥她的花簪,嘗試使用系統的關鍵物觸發功能。
結果彈出來一個無信息的窗口。
……看來與任務無關?
溫祈暗覺自己多心,随口道:“這牡丹着實好看,隻是花瓣過厚,放鬓角未免重了些,簪在腦後倒是正好。”
“哈,阿願姑娘說得正是。”
麗娘稍顯敷衍地點頭,擡手将花簪取下來收于袖中,随即又憂心忡忡地開口:“出了這等命案,我這攬月樓怕是開不下去了。”
“放心,所謂福禍相依,恩怨有報。便是為了我這條小命……”溫祈寬慰颔首,清亮的杏眼中漾開笑意,“也定是要讓真兇伏法,為逝者伸冤的。”
出了此等命案,其他人都被捕快押回府衙挨個審問,攬月樓也被勒令封停,外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對着貼上封條的大門指指點點。
縣丞李濤正吩咐手下把朱縣令的屍身擡走,聽到嘈雜的動靜,從窗口探頭往下瞧,登時兩眼一黑。
“人呢?!快快快!趕緊把這群刁民轟走!一會兒沖撞了朱大人的屍首!”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又用更大的聲音補充,“再沖撞了侯爺!”
榮獲與屍體相提并論甚至更深一籌的資格,謝迎眼皮猛地一跳。長平縣這鬼地方當真與他犯沖,打進城的第一天起就沒氣順過!
溫祈怡然自得地跟在旁邊,沒有半點命懸一線的自覺,看他吃癟,内心笑得想死,見他沒當場發脾氣把人攮出去,還稍微有些失望。
李濤顯然也察覺到自己方才言語上的無狀,後背一涼,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擰頭正對上謝迎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間腿就軟了,兩隻膝蓋咚地砸在地上。
“侯侯侯……侯爺,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人實在是……”
眼見着他眼神越來越幽深陰鸷,李濤喉頭一滾,又開始磕頭如搗蒜:“侯爺大人有大量,饒小人一條賤命!”
磕了半晌沒聽到動靜,再心驚膽戰地擡眼一觑,才發現謝迎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連溫祈都沒了影子。
外面看熱鬧的人多,但都忌諱着捕快不敢湊得太近,更何況謝迎看起來比官差還要不好惹,哪怕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沒人自找不痛快。
反倒是溫祈。
風月之地,嬌弱女子,衣着狼狽,還亦步亦趨地跟着個貴人。
坊市間向來流傳最廣的,便是這種戲碼。
若有似無的審度視線落在身上,溫祈做娛記早就習慣了這些,自然也沒錯過周圍湧來的竊竊私語。
有些編排着實露骨,謝迎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點,隻覺得髒了耳朵,擰着眉頭循聲望去,面色一沉剛準備厲聲呵斥,還沒來及開口,隻覺得左邊袖擺陡然一墜。
一雙手小心翼翼伸過來,試探着用指尖地攥住半截袖口,沒等到什麼反應,便似得了默許般,得寸進尺地攀上他的小臂。
溫軟的觸感隔着布料襲來,謝迎冷不丁麻了半邊身子,蓦然轉頭,一臉難以置信地垂眼瞪過去。
目光直直地撞進一雙水盈盈的眼睛。
“侯爺。”清懶溫軟的聲音搶在他開口前響起,因着刻意放緩的語調,聽起來莫名有些缱绻。
溫祈餘光瞥見他泛紅一瞬的耳尖,興緻盎然地眨了眨眼,唇角抑制不住地漾開明媚笑容:“侯爺怎麼不走了?在路上發什麼愣呢?還是說這閑言碎語實在有趣,比話本還要扣人心弦?”
謝迎聽出了她毫不掩飾的戲谑之意,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半晌,突然冷嗤一聲,擡手撇開她。
“莫碰本侯。”他垂目低眸,慢條斯理地捋順袖擺上的褶皺,“一股子屍臭味,着實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