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伯山的住處偏僻且簡陋,且不說沒有什麼左鄰右舍,就連院内也是雜草叢生,隻清理出一條半人寬的小路,以供出入。屋頂更是許久不曾修葺,門頂上的那塊破了洞,姑且蓋着一層厚厚的茅草。
若不是有段家的小厮引路,正常怎麼也想不到,這種一眼廢棄的危房居然會真的有人住。
“夜先生說,這叫什麼……以身贖罪?反正我也聽不太懂,倒是頭一次見不給自己過好日子的,姑娘你說怪不怪?”小厮一邊說着,一邊主動上前去敲門。
結果手剛落在門上,還沒來得及使勁,便聽到吱呀一陣幹澀的響動,兩塊不太對稱的木頭門闆晃悠悠地敞開來。
屋内空間不大,一塊紙糊的素屏分隔出内外兩間,除了一張床與一套桌椅外,再無其他家具陳設。
除此之外便是大大小小的畫簍,隻不過都是空的。
堂屋正中擺着一隻火盆,裡面堆滿了紙張燃燒殆盡的灰。最上面蓋着一本空白封面的冊子,隻燒了一半,還殘留着幾張紙,被灌入的風吹動,發出撲簌簌的聲響。
“好像都是畫啊。”溫祈揀出幾張沒燒幹淨的碎片,放在地上拼拼湊湊,不過什麼也沒看出來。
于是她将注意力重新轉到那本冊子上,拈起書封的一角,抖落幹淨上面的紙灰,然後随手翻開一頁。
然後啪地一下猛然合上。
壞了,這圖燙手!
“如何?可有線索?”謝迎原本是站在門口,注意到了她的異常反應,幽幽地問道,同時腳步聲逐漸靠近,最終在她身後停下。
一隻冷白如玉的手擦過溫祈耳側,探向那本冊子。
“啊,别動!”溫祈心頭陡然一驚,條件發射地抓着冊子往旁邊避開,結果動作太猛沒穩住身體,差點一頭栽到火盆裡去。
好歹那隻手臨時改了方向,屈尊降貴地揪住了她的後脖領。
謝迎一時失笑,像拎小雞崽那樣把人提溜起來。
“現在站穩了沒,阿願姑娘?”
“穩,穩了穩了,多謝侯爺仗義出手。”後頸處的溫熱感一觸即分,溫祈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磕磕巴巴地應聲,同時悄摸把手背到身後,不留痕迹地把冊子重新扔回火盆。
可惜這種小動作,終究是逃不過謝迎的法眼。
原本他也沒這麼想看,奈何溫祈這一番操作,實在是把他的好奇心直接拉滿。
于是他再度逼近了半步,作勢要撿。
“侯爺!”溫祈一把拽住他垂曳的袖口,眼巴巴地看着他,半是勸誡半是祈求地說道,“說真的,好歹留一雙沒看過的眼睛。”
“這是……避火圖,大庭廣衆的,有傷風化,實在是有傷風化,哈哈。”
溫祈說着尬笑兩聲,再對上謝迎似笑非笑的戲谑眼神,隻覺得耳根燙得可怕。
正巧另一頭承钊自己繞過屏風,晃悠到裡間,看到桌上擺的東西,立刻扭頭招呼道:“姑娘,來看這個!”
“啊,就來!”溫祈頓時像是看到了希望之光,逃命般蹿了過去。
便看到桌上是一隻牡丹紋的燭台,像王江屋内的雲紋燭台那般,端端正正地放着。燭台底部壓着一封用蠟封口的信,上面用端方的筆觸寫着三個字。
認罪書。
裡面的内容也相當簡潔明了。
三年前,夜伯山與關玖兒兩情相悅,本已約定好為其贖身,沒想到卻突然聽到了她的死訊。一番調查之下,才發現關玖兒原是被朱大富、王江和段泰三人合謀害死。
夜伯山暗中謀劃了三年,這才以畫師的身份,得到段泰的賞識,從而得以接近三人,找到為所愛報仇的機會。
他用燭台刺死了王江和朱大富,又将段泰折磨瀕死,最後把人吊在了枯井之中。
殺人過程與溫祈之前推測的并無二緻,但她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好像自己無意中忽視了些什麼,但偏偏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所以他現在是跑了?!”承钊扭頭就往外走,“姑娘放心,我這就帶人去找。城門還封着,他鐵定跑不出去!”
“……不必了。”溫祈收起信紙,搖頭制止了他。
“夜伯山沉寂三年大仇得報,便再無苟活下去的動力了。便在周邊找找吧,或許能找到他的屍首。”
暗衛的效率極高,半盞茶不到,便在數百米外的野廟裡發現了夜伯山。
人果真已經死了,而且死狀相當慘烈,甚至讓溫祈一時間有些不适。
她站在廟門外,沉默地看着那具跪俯在佛龛前的屍首。
被斬斷的右臂浸在尚未完全幹涸的血泊裡,微蜷的掌心裡,捏着半截被折斷的畫筆。畫筆的另一半,則直接貫穿了他的咽喉。
至于佛龛。
也許本就是空的,又或者原本供奉的神像被他扔了。總之現在挂在那兒的,是一幅紙張微微泛黃的畫。
不同于留在案發現場的那三幅,筆觸尚且有些稚嫩和生澀,還有些不太明顯的塗改痕迹,不過畫面裡的關玖兒看起來要更加靈動。
換句話說,像個活生生的人。
畫上的人垂眼拈花,視線卻像是躍出了紙張的隔閡,帶着莫名的悲憫,落在下方跪伏的夜伯山身上。
溫祈隻覺得心口堵得慌,不堪重負地長歎口氣,剛準備說些什麼,便聽到旁邊的謝迎淡然下令:“人犯既已歸案,通知縣衙,斂屍吧。”
語調波瀾不驚,顯然沒有受到任何觸動。
溫祈甚至有種錯覺,他沒有當場嘲諷兩句傻缺玩意兒,已經算是所剩無幾的良心在苟延殘喘,發光發熱。
有生以來頭一次破案,就是這種連環命案。溫祈一直到夜伯山的屍體被帶走,都還有些精神恍惚。
直到吃瓜系統上線的提示音響起,拉回了她飄忽不定的思緒。
【支線任務1:縣令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