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敕聖宗。
溫祈這才想起來,剛穿過來接收原主記憶時,确實從犄角旮旯裡,讀到過相關的信息。
當朝皇帝赫連钺,登基後便改國号為大衍,勵精圖治,親征蕩平外匪,實現了大一統。
而謝迎的父親也正是征戰有功,又數次以命護駕,因此被封為恭王,一時風頭無兩。
直到五年前,恭王護送稅銀入京,卻不慎被匪徒暗算,稅銀被劫不說,護衛軍更是死傷慘重。
他自認無顔面對皇帝,更無顔面對死去的兄弟,在拼死搶回稅銀後,拖着重傷的身體,于死去的軍士墳前自戮。
皇帝不忍,令其功過相抵,薅奪了他的恭王之位,卻又封他獨子謝迎為侯。
自恭王死後,皇帝悲痛欲絕。恰逢有個方士自請入宮,并奉上神藥。
誰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皇帝自此開始醉心于求神問道,封方士為國師,又将他背後的天敕聖宗奉為國教。
所謂長生仙藥,也是國師所提的法子。
但沒想到,袁鶴竟會是天敕聖宗的人,倒也難怪謝迎會是這樣的态度。
溫祈的目光不自覺暗了暗。
他……該不會臨時倒戈吧?
袁鶴見她出來,輕撚着胡子,笑吟吟地揚了揚拂塵:“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侯爺豔福不淺,竟得此般妙人相伴左右。”
“袁先生謬贊。”謝迎顯然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打了個哈哈便一筆帶過,懶懶散散地擡手往桌上一指,催促道,“該說正事。”
溫祈跟着瞄了一眼,隻見桌上端放着一隻巴掌大小的錦盒,應當是用的某種機關鎖,整個盒子表面幾乎不見半點縫隙,封得嚴嚴實實。
袁鶴并沒有立刻将其打開,而是從袖中摸出一副薄如蟬翼的手套,小心謹慎地戴好。
“侯爺勿急。”他解釋道,“此物出自方外之地,吸日精月華而生,最為聖潔,沾不得半點凡俗污濁,故需用我宗秘法,先将其煉化。”
“如今時候正好,小道鬥膽,請侯爺賞臉一觀。”
語畢,隻見他屈起指節,在錦盒表面輕輕扣動。
伴随着咔哒一聲輕響,盒蓋自動彈開,露出裡面放着的灰白色渾圓土塊。
袁鶴探手将其捧出,奉到謝迎面前,躬身俯首道:“蓬萊息壤,食之可窺得長生。”
看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
謝迎默不作聲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垂眼觀望那塊打磨精緻的土疙瘩,過了半晌,直到袁鶴手臂都有些擡不穩時,突然間短促地輕笑一聲。
“柳莊主,來幫本侯掌掌眼,此物可确是那傳聞中的蓬萊息壤?”
他說着,腰背都變得松懈下來,施施然靠在椅背上,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扶手。
鴉羽般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
柳見山原本專心地做着他的背景闆,這回猝不及防被點了名,整個人不自覺地渾身一僵。
他顯然是沒什麼心理準備,難掩慌張地往袁鶴那邊瞟去。
不過還沒等得到回應,他突然感覺肩頭一重。
猛地轉頭看去,卻見承钊身形如鬼魅般飄忽而至,哥倆好般摟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臉地開口道:“柳莊主,愣着幹嘛,侯爺在問你話呢。”
他用的力道不小,柳見山隻感覺背上仿佛壓了座山,兩腿不自覺地一哆嗦,便被直直地推到謝迎面前,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他就算是個傻子,也該察覺到此時氣氛的異常。不詳的預感籠罩着他,後背開始不受控地往外冒着冷汗。
“侯,侯爺。”他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謝迎的表情,硬着頭皮支支吾吾地答道。
“還恕小人眼拙,不能為侯爺分憂。但袁先生乃是天敕聖宗的高人,既是他的東西,定然不會有假。”
謝迎聞言,倒也沒多加為難,不怎麼走心地幽歎起來:“空口白話,可證明不了這蓬萊息壤便是蓬萊息壤。本侯自然也無法與陛下交代,這可如何是好。”
聽到這話,袁鶴表情瞬間僵滞,就連高深莫測的人設都有些維持不住了,滿臉怔愣地擡頭,不成想正好撞見謝迎唇邊洋溢開的譏诮笑意。
“也罷,袁先生的人分辨不出,那便讓本侯的人來。”謝迎說着,擡手向溫祈輕輕一招,柔聲喚道,“阿願,可來助我?”
溫祈原本看戲看得正起勁,沒想到還有自己的戲份,愣愣地看了謝迎一眼。
啊,又我?
她原本不太想摻和,但眼看着旁邊承钊開始摸石子,後腰處頓時一陣幻痛,立刻搶在他出手相助前,滿臉凜然地點頭應道:“侯爺吩咐,勿敢不從。”
袁鶴見她當真上前,撿起地上的土球,煞有其事地仔細觀察起來,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輕蔑。
“阿願姑娘,既然是聖物,自然與凡俗相悖,可務必要好好看,千萬别走了眼,誤了侯爺的大事。”
溫祈根本不搭理他的威脅,裝模作樣地捏着土球撥弄一圈,坦然得出結論:“侯爺,這狗騙子滿嘴胡言,拿塑了形的觀音土诓你呢。”
袁鶴冷不丁被她叫破把戲,再不複原本仙風道骨的模樣,從臉一直漲紅到脖子根,惱羞成怒地指着她鼻子大罵出聲。
結果一個字還沒來得急說完,突然看眼前寒光一閃,緊接着一道血線咻地飚射而出。
兩截斷指悄然落地,袁鶴疼得滿頭冷汗,捂着鮮血淋漓的手,蜷縮着跪倒在地上,連連痛呼出聲。
承钊笑不達眼底,俯身撚起他的袖口,細細擦拭着匕首上殘留的血漬。
“誰給你的膽子。”他嗤道,“對阿願姑娘不敬。”
如此突然的變故,縱使是溫祈,也不由得愣怔半晌。
承钊出手顯然是謝迎的意思,但如此堂而皇之地針對袁鶴……
他到底要做什麼?
袁鶴自然知道不能讓作假的罪名落實,他強忍着疼痛,聲音哆嗦地為自己辯白:“小道不服,還請侯爺明查!欺君乃是誅九族的大罪,小道怎敢故意欺瞞!我說這是息壤,侯爺不信,那她說這是觀音土,便不是空口白話了嗎?!”
“如此,那也好辦。”謝迎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話音剛落,隻聽外面傳來車輪滾動的隆隆悶響。
一衆暗衛拉着滿車灰白的土疙瘩進入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