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雲山的夫人率先醒來,驟然看到陌生的房間,瞬間如臨大敵。
她滿臉警惕地抱緊懷裡還在昏睡的女兒,瞪着謝迎和溫祈,色厲内荏地質問出聲:“你,你們是誰?也是孔無忌的人?我夫君在哪兒?你們到底把他怎麼了?!”
一連串的問題,讓溫祈不由得挑了挑眉,半蹲下來,與其保持平視。
“别緊張。”她讓語氣聽起來盡可能地和緩無害,“夫人該如何稱呼?”
女人沒有立刻應聲,而像是被蠱惑住一樣,呆愣愣地盯着她,過了半晌,才突然如夢初醒般猛地一驚,用微弱的聲音答了句:“……窈娘。”
她說着,又垂下眼簾,滿是憐惜地看着懷裡的女兒,補充道:“這是小女,名喚澤蘭。”
“七澤蘭芳千裡春,好名字。”溫祈點頭稱贊道,三言兩語間便讓窈娘的情緒暫時緩和下來。
“我看姑娘氣質非凡,應當不是漕幫之人。難道是您與這位公子,出手救下了我們母女?”窈娘不太确定地問道。
“可以這麼說,但不準确。”溫祈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直接開門見山,“呂雲山把你們賣給孔無忌抵賭債,你應當知道吧?”
“什麼?!”窈娘陡然瞪大了雙眼,情緒瞬間變得激動起來,不自覺地揚高了聲音,“絕不可能!我夫君是個讀書人,從不沾賭,又遑論賭債?!更不可能做出典妻賣女之事!”
“不瞞姑娘,我公爹被漕幫之人構陷毆打,于昨日重傷不治而死,夫君今日正是為此事,才去漕幫讨個公道!不知姑娘可知我夫君現在何處,那姓孔的奸賊暗藏禍心,夫君為人耿直,怕要着了他的道!”
溫祈看着她滿是希冀的眼神,一時竟有些語塞,不知該如何說出呂雲山的死訊。
直到旁邊謝迎像是耐心告罄,冷不丁地開口:“晚了,死透了。”
寥寥幾字,卻如尖刀般直直刺入耳膜。
窈娘心頭一顫,淚水瞬間洶湧而出。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好像被無形的石塊堵死,好不容易才艱難擠出幾個不成句的殘破字眼。
“怎會……怎會……”她滿眼迷茫地向溫祈求證,每個字都帶着泣血般的氣力,“可他明明今早還好好的,他還同我商量公爹的後事要如何操辦……”
謝迎嫌她磨叽,輕啧了一聲,繼續毫無波瀾地宣告:“按孔無忌所說,是他典妻賣女,為财弑父,然後撞柱自戕。如今屍身應當已被漕幫清走了,腦袋倒還懸在那賭坊外示衆,以儆效尤。”
窈娘仿佛已經看到當時的景象,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手,指甲嵌入掌心,刺痛感稍稍喚醒趨于麻木的知覺。
她恍惚了許久,突然間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溫祈的手臂,像抓住僅存的救命稻草。
“姑娘,求您再高擡貴手幫幫我!我不奢求别的,隻求能向漕幫讨回我夫君的一具全屍,隻要姑娘答應,我……我們母女願當牛做馬來報答!”
“報答?”溫祈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抽出胳膊,“恕我直言,夫人,你能給我的好處,與得罪漕幫的風險相比,顯然不值一提。”
她說得言辭鑿鑿,窈娘嘴唇顫了顫,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反駁,隻能頹然地垂下頭去。
正在絕望之際,卻又聽溫祈繼續開口道:“牽扯到兩條人命,已能算得上是大案。冤屈與否,都該交由官府判定,不好随意越俎代庖。”
“與其在這裡求我,不如去報官……”
“可就連郡守也與漕幫沆瀣一氣!”窈娘情緒壓抑到極緻,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來,“非說我公爹死在保辜期的最後一日,實在令人生疑。”
“今早我夫君剛離家不久,便有仵作上門,說是要為我公爹驗屍,實則與孔無忌的手下做足了戲,反口誣陷我夫君下毒弑父!”
銜接得如此巧合,很難說不是一場被策劃好的陰謀。
“可夫人,這案子尚未過明路,算不得蓋棺定論。”溫祈緩聲安撫道。
窈娘微微怔愣,似乎從她的話裡意識到些什麼,又怕是自己多想,嘴唇翕張着,幾度欲言又止。
兩人相對沉默片刻,溫祈狀似無疑地再度開口:“我曾聽聞一段轶事。”
“有一女子,其夫被地方豪強殘害,屢次向官府狀告無門。機緣巧合下,她聽聞有京中貴人巡遊而至,于是手捧血書,身披缟素,擡棺遊街以訴冤情。”
謝迎聽得眼皮一陣狂跳。
什麼見鬼的故事,針對性未免也太強了點!
但他的意見顯然不重要。
溫祈看都沒看他,隻是笑吟吟地向窈娘問道:“有趣麼?”
窈娘沒有回答。
她感到自己的心髒正在砰砰直跳。
巡遊而至的京中貴人。
傳聞已到颍川郡的厲阍侯。
對她來說,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豪賭,但她已經别無選擇了。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眼懷裡的呂澤蘭,動作輕柔地将人放平在地上。
“姑娘放心。”窈娘鄭重其事地叩首拜謝,“是民婦愚鈍,惹惱了主家,因此被驅出府外。我與姑娘更是沒有半分交集,不過是……”
“偶然偷聽到了一個故事。”
窈娘離開,呂澤蘭也被承钊帶去别的屋子安置好。
溫祈再次被迫與謝迎獨處,可能是剛坑了他一把的原因,莫名有些不太自在。
謝迎倒是沒看出她的異樣,兀自開口:“這就是你的辦法?與畫妖之事相類似的……造勢?”
溫祈沒想到他還挺有悟性,點頭道:“更準确的說法,其實是輿論操控。所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張密固然偏袒漕幫,但他身為一郡郡守,勢必要審時度勢。”
“區區一個孔無忌,可遠沒有他的烏紗帽來得重要。”
“那你就如此确信,呂雲山是無辜的?”謝迎又問。
他本是看溫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順便套些話,卻沒想到她滿臉坦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啊。”
謝迎:“……”
所以到底憑什麼讓窈娘鬧出這麼大陣仗?
女人的直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