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然淡淡颔首,烏黑的眸子掃過蘭園門前的花團錦簇,未曾在裡面見到雲娉婷,一對遠山似的黛眉不動聲色地蹙了起來。
其實,宋泠然不喜出席這般場合,在宋家時也鮮少出去應酬;而在場千金見了她也是望而生畏,猶如老鼠見了貓,顫顫瑟瑟,毫無驕矜可言。
猶記得,宋泠然初來京都時,因為出身鄉野,孤身無所依傍,并不被京都的貴女們放在眼裡。她雖被選作太子藝師,由皇帝欽點,但一則沒有正統的官職,無法與太子少傅少師平起平坐,二則太子怠于樂理,難說對她有幾分看重。
在宋泠然頭次赴宴時,貴女們見她渾身上下不飾一物,縱有美貌撐場,也難掩寒酸,便讓她坐了冷闆凳,百般排擠打壓。
誰知此事驚動了太子,太子單獨召見了籌宴之女的父親,羽睫纖長淡漠诘問:“孤之師,高于孤;卿之女,亦高于孤乎?”
霎時,應召的臣子寒意竄上脊背,額頭冷汗直冒,忙不疊領罪:“臣管教無方,還望殿下寬恕。”
無人知曉這位臣子是如何支着兩條軟腿從太子書房出來的,隻知曉他回去以後令得女兒禁閉思過兩月,抄經百卷。
至此,但凡有點心眼的都不敢再冒犯宋泠然,生生将“宋姑娘”改成了“宋女師”,敬她如敬太子本人。
其後每逢佳節,太子的謝師禮便如流水一般送進瑤音閣,什麼錦衣華裳、脂粉首飾、古玩字畫……誰都看得出太子對宋泠然的尊敬和照拂。
須臾,永甯公主和長樂郡主的車駕也停了過來,一前一後鑽簾而出,由貼身宮女小心攙扶,身後皆跟着抱琴的琴奴。
兩人一個身着紫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裙,一個身着金線繡花官緞衫裙。不同于永甯公主,長樂郡主的額頭上還描了鮮紅花钿,嫩白耳垂上的金累絲鑲寶蓮耳環襯得她愈發嬌豔如花。
永甯公主僅冷冷瞧了長樂郡主一眼,便忍不住嫌棄罵了一句:“狐媚子。”
長樂郡主也不惱,用塗了丹寇的長指甲撥了撥雲鬓上的金钗,含笑地走到宋泠然的跟前行禮——
“宋女師肯賞薄面于長樂,長樂心中甚是歡喜,待宴畢宋女師與我一同回府上,我有寶貝贈予宋女師賞玩。”
宋泠然神色恬淡,委婉拒絕:“謝郡主美意,隻是泠然對除了琴以外的東西一貫不感興趣。”
永甯公主發出一聲嗤笑,飽含嘲諷之意,毫不客氣地上前将長樂郡主撥開,對宋泠然道:“好琴都在公主殿,任是多少把都能請名匠做得。宋女師,改日本宮給你發請柬。”
宋泠然仍是面不改色,“謝過公主美意,泠然有焦尾足矣。”
頓時,長樂郡主和永甯公主相顧無言,心知此次聽琴會宋泠然不會偏向任何一個人,隻得轉身進入蘭園裡面。
作為太子私園,蘭園無疑又大又氣派,其布局之規整端方有序,景色之優美繁不勝收。但見亭台樓閣掩映于綠蔭之上,假山奇石羅列于流水之中,穿過雕梁畫棟的九曲遊廊,即是灼灼盛開的梅林,眼下春意正寒,梅花朵朵獨占枝頭頗為傲然。
長樂郡主忽然道:“太子皇兄喜梅,曾說梅之清群芳妒,冰姿有仙風,玉骨天成。一會兒琴會以梅為題,誰若勝了我求太子皇兄親手為她折梅簪襟,另賞流霞酒一壺,你們覺得可好?”
一幹千金公子們自然連聲應和,尤其是貴女們表情甚至稱得上是驚喜,揣着幾分惴惴不安道:“隻是……太子殿下一向事務繁忙,今日抽得出空來蘭園?”
長樂郡主不甚确定,稍作遲疑猶豫是否要改口,就聽得永甯公主倨傲道:“無妨,皇兄再忙也不會不理本宮,介時由本宮去請便是。”
尾音剛落,她無不譏诮地望向長樂郡主,仿佛在說“本宮才是正統公主,與太子一母同胞”,直逼得長樂郡主露出惱恨的神色來。
此事且就如此定了,宋泠然于人群中不易覺察地攏起秀眉,這幾日授課她與太子看似如常,實際上比之前疏離了萬分,私下裡她不想再與太子有過多的接觸,怎地一場聽琴會也要将他卷進來。
而在這時,一位貴女突然喊了她一句:“宋女師,你與太子殿下交往甚密,可知太子殿下今日有空與否?”
宋泠然迎着那貴女期待的眼神,冷淡道:“我與殿下不過授藝之交,從不過問殿下行蹤。”
聞言,貴女面露失望之色,沖宋泠然歉然笑了笑,再不說話了。
一行人來到芳華小榭,小榭的華亭臨水而建,四周的草木十分葳蕤,鮮豔的冬紅成片成片将水岸點綴。
亭中,厚厚的氈簾半卷半放,以抵擋起風時的寒冷。許是長樂郡主提前吩咐過,亭子四角燃了炭爐,爐上煨了溫酒,散發出清冽的酒香。
宋泠然才剛踏入亭中,就感覺一股暖意撲面而來,然後聽見長樂郡主說:“宋女師,梅之曲以《玉妃引》最為有名,你看我們彈《玉妃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