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三小姐借走了老師的馬車,托學生捎老師回宮。”薄珩的視線仍未在梅枝上挪開,雲淡風輕地問,“老師不喜梅花?”
宋泠然答:“梅性寒,乃孤高絕俗之花,我是俗人,故而更喜暖桃。”
薄珩不禁輕哂,她不喜性寒之物,卻喜他這副與生俱來的冷淡性子?
隻是,此種想法不必言明,他偏過身子,伸手相邀:“老師,回宮罷。”
馬車穿過繁華街道,鸾鈴叮叮咚咚地響,中間一方黑檀木的案幾,将兩人分開來坐,中間足可再容納四人,宋泠然打定主意一路緘默,側着白皙面頰盯着窗牖外的風景。
忽地,薄珩玉質般的嗓音響起:“長樂頑皮,永甯跋扈,老師若是不喜與她們來往,下次可借學生之故推脫,不必勉強應酬。”
他知宋泠然孤身在京,除卻一重女師身份無所依傍,難免考慮諸多人情世故,但依今日的情況看,宋泠然比她們大了才不過一兩歲,實在沒必要斂着脾氣,忍受她們驕縱和胡鬧。
宋泠然卻并不領情,合上窗牖,轉頭直視薄珩,美眸烏黑澄澈,問:“今日之事始于飛星,殿下為何将飛星送給郡主?”
“不可麼?”薄珩淡然反問,“宋女師師很在意飛星?”
宋泠然神情有點倔,語氣卻平靜:“飛星是殿下的愛琴,難得彈得順手,郡主若喜琴,實不如送纖雲。”
薄珩好笑道:“宋女師的意思是,孤贈予你的東西,可以不問自取,再轉贈給他人?”
宋泠然道:“殿下明知我有焦尾,不常用纖雲,并不會在意它。”
薄珩卻問:“贈飛星或是贈纖雲,有甚麼不一樣麼?”
沒有。
宋泠然心一沉。
在薄珩的眼裡,飛星與纖雲的确沒什麼不一樣,它們出自同一個琴匠之手,用的相同的制材,是她自尊心受損,才會對此耿耿于懷。
是她……甯願薄珩将纖雲送出去,進一步的拒絕她,也不願他的一舉一動裡,藏有嫌棄的意思。
又是長長的沉寂,車外馬蹄聲哒哒哒地入耳,似乎連街道的喧鬧聲都變小了起來。
薄珩怅然一歎:“宋女師,孤無意折辱于你,但孤的确想不明白何處亂你芳心,唯怨長琴,隻怨長琴,無意招人惱,教人錯衷情。”
宋泠然蓦然麻木,倦聲道:“不論殿下信與不信,我不曾想過糾纏殿下……”
“嗯。”薄珩絲毫不疑,“孤贈長樂飛星,女師擲孤香梅,扯平了。”
餘下路程二人再無半句話,就如此沉默進了皇宮,馬車臨時停在宮道岔口上,薄珩從馬車上下來,準備命觀林送宋泠然回瑤音閣。
宋泠然拒了薄珩的好意,亦提裙從車内走下,抿了抿紅唇,問:“明日殿下是否有空學琴?”
薄珩淺笑:“老師有心教,孤自有心學,琴海無涯,既學既勤。”
宋泠然明了,孤身回到瑤音閣,令明秀不必傳喚午膳,提筆将新作曲子的曲譜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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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宋泠然難得早起,派人将昨日定稿的曲譜送到乾極院,交給李哲。
明秀委實驚奇,打聽了一下昨日的事,才知李哲有意為宋泠然的新曲填詞,調笑道:“李五公子頗有才華,說不準宋女師的曲配上李五公子的詞一朝揚名。”
宋泠然心如止水,對揚名毫無追求,她在意的是祖父宋吟之的點評,想了想,又抄了一份曲譜夾在家書裡,寄到江南去。
入宮三年,這是她作的第三首曲子,前面兩首均被宋吟之嫌棄意境過于直白,韻味稍有欠缺,不知道這首又會有什麼毛病。
明秀給宋泠然梳妝打扮,挽了個漂亮的垂髻,簪了支梅花式樣的步搖以作點綴。
宋泠然左看右看,蹙眉問:“簪子有其他式樣的麼?”
“宋女師不喜梅花?”明秀翻了遍妝奁才回,“首飾是太子殿下派人送來的,似乎……沒有其他式樣。”
宋泠然不由惱诽:“……梅癡!”
明秀“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揶揄道:“宮裡人都知太子殿下喜愛梅花,連禦務府給太子殿下制的茶具都叫‘洗梅痕’,太子殿下可不就是梅癡麼?!”
宋泠然頓時無語凝噎,無力擺了擺手,“罷了。”
誰讓她孤身在宮,用的都是薄珩送來的東西。
練完琴,至未時,宋泠然要去長春殿授課,換了身淡藍底色白玉蘭花的長裙。
臨走前,她終還是沒忍住把那支梅花步搖拔了下來,生怕薄珩見了又忍不住多想,介時同她來上一句“唯怨步搖,隻怨步搖”,她又該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