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深洞裡,棱角突兀的硬石嵌在洞壁上,地面略微濕潤的泥土裡幾條蚯蚓翻騰着。宋泠然掉下來時,一隻腿好似摔骨折了,她一瘸一拐地爬起來,無意中踩到自己的裙裾,被迫扶住洞壁,手指立刻被劃出一道口子。
此生從未被困于如此絕望境地,哪怕少時與宋吟之遊曆在外遇到危險,宋泠然也有憑借才智脫身的經驗。而眼下她卻不得不忍受着身心雙重的痛苦,小心翼翼地靠着一方平整的洞壁坐下,将劃破的手指銜在嘴裡,吸吮指尖止血,被些微泥土侵蝕味覺。
方才她喊了半刻鐘,長樂郡主也未動什麼恻隐之心,想必她鐵了心要折磨她,不會輕易放她出去。
知曉崩潰也無用,宋泠然勉強還算從容,最遲……最遲等到晚上明秀便會發現她失蹤,然後上報東宮,薄珩就會派人來找她。
所以,上上之策是節省體力,宋泠然靠在洞壁上開始閉目養神。
瑤音閣裡,明秀親自替宋泠然擦拭去焦尾上的灰塵,用油膏小心細緻地塗抹琴身,再用軟布包起來。做完這一切,她才轉過頭來,就聽到門外宮人來禀:
“明秀姑姑,剛才郡主派人來傳話,說宋女師要同她在萬佛寺小住幾日,為家人祈福,今晚就不回來了。”
明秀含着笑意的眼尾一挑,頗有幾分意外,執着帕子拭手走上前去,問:“怎麼是郡主叫人來傳話,宋女師可有說什麼?”
宮女低頭答:“郡主隻遣人來說了這麼一句,并未說旁的。”
頓時,明秀的笑意淡了一些,沉吟了幾息,道:“你去東宮找太子殿下,就說宋女師同郡主去了萬佛寺,令太子殿下知曉宋女師的行蹤。”
……
宋泠然在洞底睡了一覺,昏昏沉沉的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身處江南,在盛夏的季節吃着冰鎮梅子,酸酸甜甜的梅子湯浸潤喉嚨,唇角也染上了梅汁。
她的阿父阿母并肩坐在一塊兒,一個做着繡活一個幫忙遞針線,兩人時不時擡頭看向她,眼裡俱是溺愛的笑意。
而她的師兄蕭逸凡用衣袖給她擦了唇角,忍不住勸:“師妹,少吃點,小心鬧肚子。”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時日,自己的癸水快到了,忍痛将冰碗放下,笑吟吟地問蕭逸凡:“師兄,競琴麼?”
蕭逸凡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反問她:“競箫麼?”
哈哈哈……
欺負師兄也是她的樂趣之一。
繼而,她拉着蕭逸凡出門,去宋家的樹上摘李子。恰逢宋吟之與姜漓路過,看到她的衣袂從樹杈裡垂落下來,腦袋都紮在樹葉裡面,站在樹底下喊道:
“施施,又頑皮!”
依稀可窺年輕時貌美的姜漓白了身旁的琴聖一眼,埋怨道:“爬樹的本事都是你教的,萬一摔斷了腿,你給她醫。”
琴聖雙手負後,溫柔地望着愛妻:“漓兒又不是不知道我懂醫術,姑娘家活潑些才好,你看逸凡兜了多少李子,一會兒咱們也嘗嘗。”
姜漓聞聲歎了口氣,宋家這一脈都是一個性子,老實的外表下藏着些許叛逆。
片刻,宋泠然摘夠了李子,朝下方的蕭逸凡喊:“師兄,我下來了。”
蕭逸凡回道:“師妹,小心點。”
然而,事與願違,宋泠然還是不慎一腳踩空,從樹上掉了下來……
“呃啊。”
宋泠然一刹從夢中驚醒,白皙光潔的額頭沁滿了冷汗,睜開眼一片黑暗,才記起自己受困的事,現實與夢境的轉換令她感到無比的失落和空虛。
她動了動身體,四肢一片僵冷,腿麻了,手指也在控制不住地抖動,複又閉上了眼,忍受着渾身的乏力,喉嚨的幹涸,靠着洞壁繼續等待救援……
此時,宮女來到長春殿,在殿外見到了觀林,她讓觀林代為通禀,卻聞得觀林道:
“太子殿下已經去萬佛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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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清幽,佛鐘陣陣,翠綠古木映襯的禅房裡,尊貴無匹的男子修長手指執着白盞閑閑飲茶,與對面的住持閑談佛法。
長樂郡主聞風而至,直直闖入,雙手合十對着住持行了一禮,方才嬌嬌喚了聲:“太子皇兄。”
她的臉上是妩媚的笑意,但薄珩擡眼掃過她的身後,并未看到宋泠然的人,于是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宋女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