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嚴喘着氣停在炒貨鋪門前,發間晨露順着下颌線滑進衣領,玄色衣擺還沾着趕路時濺上的泥水。他望着醉夢甜被爐火映得通紅的側臉,以及她鬓邊歪斜的雞形金簪,忽然想起初見那日,她也是這般認真的模樣——攥着被風吹落的發簪,追着他的白馬跑過三條長街。
“嚴公子來得正好!”醉夢熙突然從牆角轉出,白衣上沾着翻牆時蹭到的牆灰,手裡晃着油紙包,“嘗嘗二姐的手藝?”話音未落,醉夢紅已經眼疾手快地搶過一包,指尖勾着金鈴,“這糖霜裹得,比廣坪送我的蜜餞還講究!”
老者拄着木鏟站在竈台旁,原本闆着的臉竟露出笑意:“小丫頭悟性不錯,明日寅時還來?”醉夢甜剛要開口,忽聽遠處傳來更夫敲鑼聲——卯時已至,再不回家怕是要被母親發現。她慌忙将新炒的栗子分成幾包,塞給姐妹們時,指尖不經意擦過燕子嚴的掌心,驚得兩人同時縮回手。
“我、我送你回去。”燕子嚴耳根發紅,伸手去接她手中沉甸甸的竹籃。醉夢甜搖頭拒絕,卻在轉身時被他拉住衣袖。清晨的風裹着炒貨的焦香掠過兩人之間,玄色衣料與橙緞裙擺輕輕交疊,像極了她繡帕上未完成的并蒂蓮。
“等會兒去書院找我。”燕子嚴壓低聲音,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昨日在城郊摘的野莓,拌了蜜......”話未說完,醉夢泠突然從拐角探出頭,粉衫上還沾着露水,“二姐!母親已經在敲梆子催早課了!”
慌亂中,醉夢甜接過野莓塞進懷中,轉身時發間金簪險些掉落。燕子嚴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在觸及她發絲的瞬間僵住。晨光穿透薄霧,将兩人的影子拉長在青石闆上,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隔着一道無形的牆。
“快走!”醉夢熙揮着軟劍催促,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醉夢甜提着裙擺跑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燕子嚴仍站在原地,玄色披風被風吹起,像極了展翅欲飛的燕。她摸了摸懷中微微發燙的野莓,突然想起昨夜床欄上的燕形刻痕,此刻心口的悸動,比那紅燭淚還要滾燙。
晨光刺破雲層時,醉夢甜攥着沾着糖霜的裙擺,與姐妹們從側門溜進醉府。雕花影壁後,大姐醉夢香早倚着黃楊木柱等候,金絲繡着豹紋的裙擺掃過青磚,手中還捧着《女誡》書卷:“母親在廚房查點早膳,再遲半刻,你們可要變成竈王爺的供品了。”話音未落,三姐醉夢艾拎着沾滿草屑的綠綢裙跑來,懷裡藏着的《詩經》不小心掉出一角。
醉夢甜剛要閃身躲進回廊,忽聽得正廳傳來父親醉合德的咳嗽聲。她慌忙将野莓油紙包塞進袖中,卻不想帶落了幾枚紅果。圓潤的果子順着青磚滾動,在寂靜的庭院裡發出清脆聲響。九妹醉夢泠眼疾手快,蹲身用粉綢帕子兜住滾落的野莓,擡頭時眼睛亮晶晶的:“二姐,這果子像不像嚴公子送你的紅豆?”
“莫要胡說!”醉夢甜的臉騰地紅透,伸手去奪卻被八妹醉夢熙攔住。白衣少女晃着腰間短劍,故意将野莓舉得老高:“想拿回果子?得先說說,方才在炒貨鋪,嚴公子有沒有偷偷牽你的手?”嬉鬧聲驚起檐下的白鴿,撲棱棱的翅膀聲中,四姐醉夢青不知何時出現,青衫下擺繡着的銀蛇随着動作若隐若現,她伸手點了點醉夢熙的額頭:“再鬧下去,母親的藤條可要落下來了。”
衆人笑鬧着往繡樓跑去,醉夢甜落在最後。她撫過袖中溫熱的油紙包,想起燕子嚴臨走時欲言又止的眼神,耳尖又泛起紅暈。登上繡樓時,晨曦正好漫過雕花窗棂,照得床欄上的燕形刻痕泛起金光。她輕輕取出野莓,将一枚熟透的果子放在刻痕旁,紅果映着晨光,倒像是滴落在燕羽上的相思淚。
“甜兒!”母親林秀琪的聲音突然從樓下傳來,驚得她慌忙将野莓藏進妝奁。銅鏡裡,她看見自己鬓角的金簪歪斜,發間還沾着炒貨鋪的糖屑,不由得抿嘴輕笑。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鏡面,恍惚間仿佛看見燕子嚴在書院窗邊等候的模樣,就像每個等待日出的清晨,而她心底的期待,比春日的新茶還要清亮。
晌午用過膳,醉夢甜揣着用新學手藝炒的栗子,攥着被汗浸軟的帕子往書院趕。日頭正盛,蟬鳴聲此起彼伏,她特意繞開熱鬧的街市,抄小巷時,忽見七妹醉夢紫倚在紫藤花架下,紫色裙裾上繡着的銀狐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二姐這是要去見心上人?”醉夢紫晃了晃手中的團扇,扇面上繪着的九尾狐栩栩如生,“納蘭京前日送來的冰酪,我分你半盒,正好路上解解暑。”說着從繡着暗紋的錦盒裡取出冰酪,又往她袖中塞了枚香囊,“裡頭摻了安神的香料,省得你夜裡又對着床欄發呆。”
醉夢甜耳尖發燙,正要推辭,忽聽街角傳來清脆的馬蹄聲。擡頭望去,一襲明黃身影騎着高頭大馬而來,正是大姐醉夢香。她身着金線繡豹紋的勁裝,英姿飒爽,勒住馬缰笑道:“要去書院?正巧,少凱派人送了新茶,順路帶你一程。”
三人同乘一騎,馬蹄踏過青石闆,驚起路邊小憩的麻雀。醉夢甜望着街邊小販叫賣的糖畫,想起與燕子嚴曾在這裡買過一隻燕形糖畫,他舉着糖畫逗她,說她笑起來比蜜糖還甜。正出神時,書院已在眼前,她紅着臉跳下馬,裙擺掃過石階,驚得院内學子紛紛側目。
推開書院後門,滿院槐花香撲面而來。醉夢甜輕手輕腳往燕子嚴的書房走去,忽聽得屋内傳來談笑聲。她躲在廊柱後,見燕子嚴正與同窗談論詩詞,玄色長衫襯得他愈發溫潤如玉,手中握着的折扇上,正是她去年繡的并蒂蓮。
“嚴兄,聽說城南新開了家茶樓,可要同去?”一學子笑道。燕子嚴搖頭,目光不自覺望向窗外:“今日有約。”話音未落,手中折扇不慎掉落,露出扇骨内側刻着的小字——“甜”。
醉夢甜心頭一顫,手中的栗子險些散落。她深吸一口氣,正要上前,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六姐醉夢蘭,藍色裙裾沾着墨漬,懷中抱着一摞書卷:“母親讓我送《禮記》過來,喏,順便給你帶了這個。”說着掏出個油紙包,裡面是幾塊新烤的桂花糕。
就在這時,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燕子嚴走了出來。他望見醉夢甜,先是一愣,繼而嘴角揚起溫柔的笑意,耳尖卻紅得厲害:“你來了。”他上前接過栗子,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同時低頭,像極了初次見面時,慌亂拾起發簪的模樣。
斜陽透過槐樹葉隙灑在兩人身上,光影斑駁。醉夢甜望着燕子嚴被陽光鍍上金邊的側臉,聽着他絮絮說着書院趣事,忽然覺得,這樣平凡的時光,竟比任何詩詞都要動人。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響,驚覺已近黃昏,她慌忙起身告辭,轉身時,發絲被風揚起,掠過燕子嚴伸出又縮回的手。
暮色如墨,漸漸浸染了醉府的飛檐。醉夢甜倚在窗前,望着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消散,檐角的銅鈴在晚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她卸下鳳頭钗,如瀑青絲垂落在繡着牡丹紋樣的枕上,發間殘留的桂花頭油香氣,混着窗外飄來的荷香,萦繞在鼻間。
橙緞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她伸手撫過床欄上那道燕形刻痕,指腹摩挲着木質紋理,仿佛還能觸到那日燕子嚴刻下圖案時,刀刃在木頭上劃過的觸感。窗棂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驚得她心頭一顫,待看清是夜枭振翅飛過,才輕輕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
“二姐又在想嚴哥哥了?”九妹醉夢泠抱着個青瓷罐,悄悄溜進房來。粉衫上繡着的錦鯉随着她的動作活靈活現,“我從廚房偷拿了些梅子酒,咱們偷偷喝一點?”說着,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醉夢甜正要說話,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慌忙吹滅蠟燭,躲在床幔後。借着月光,隻見五姐醉夢紅抱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蹑手蹑腳地經過,紅裙上的金貓刺繡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别躲了,我早瞧見你們了。”醉夢紅壓低聲音,“馮廣坪送來的小貓,我先養在你這兒避避風頭,母親可不許在閨房裡養貓。”
等醉夢紅離開,醉夢泠重新點亮紅燭。燭光搖曳間,醉夢甜望着跳動的火苗,思緒又飄回了書院。燕子嚴今日說起新讀到的詩句時,眼中閃爍的光芒,還有他接過栗子時,耳尖泛紅的模樣,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二姐,你的臉好紅,是不是酒太烈了?”醉夢泠突然湊過來,笑嘻嘻地說。醉夢甜這才驚覺自己竟出了神,伸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嗔怪道:“小孩子家,不許亂說話。”
更漏聲再次響起,已是三更。醉夢泠打着哈欠回房,醉夢甜重新躺回床上,将臉埋進繡着并蒂蓮的鲛绡帕。窗外,夜枭的叫聲斷斷續續,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心坎上。她翻了個身,望着牆上被燭光照出的燕形影子,在心底默默數着,還有幾個時辰,才能再次見到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人。紅燭淚順着燭台蜿蜒而下,在青磚上凝成小小的珠,恰似她滿心的相思,落也落不盡。
四更天的梆子聲驚得窗台上蜷卧的小貓豎起耳朵,醉夢甜輕手輕腳起身,生怕吵醒藏在床底的毛團。月光透過窗棂在青磚上投下菱形光斑,她披衣走到妝奁前,銅鏡裡映出臉頰上未消的紅暈,不知是梅子酒作祟,還是方才想起燕子嚴時的悸動。
忽聽隔壁傳來琴弦輕響,三兩聲不成曲調的《鳳求凰》漏進耳中。醉夢甜抿唇一笑——定是三姐醉夢艾又在偷偷練習,那把綠绮琴還是蘇晚凝托人從蜀中捎來的。正想着,窗外傳來瓦片輕響,她心頭猛地一跳,掀開竹簾時,正撞見八妹醉夢熙蹲在屋檐上,白衣在夜色裡像團朦胧的霧。
“瞧見你房裡有動靜,還以為是野貓。”醉夢熙翻身躍下,靴底沾着的草屑簌簌掉落,腰間短劍随着動作輕晃,“方才在城牆根兒碰見覓風,他說西街今晚有江湖人鬥酒......”話音未落,床底突然傳來“喵嗚”一聲,小貓不知何時鑽了出來,爪子上還纏着醉夢紅的紅綢發帶。
醉夢甜慌忙去捂小貓的嘴,卻被醉夢熙眼疾手快按住:“這小東西倒會挑時候!”兩人蹲在地上哄貓,月光漫過她們交疊的影子,恍惚間回到兒時偷摘鄰家枇杷的夜晚。正鬧着,忽聽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已是五更天,東邊天際泛起魚肚白。
“再不睡,明早又要被母親罰抄《女誡》。”醉夢熙起身撣了撣衣擺,臨走前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嚴公子讓我轉交的,說是書院後山的野桃。”她擠了擠眼,踩着晨霧翻出牆頭,白衣掠過薔薇花叢,驚起幾隻尚未歸巢的夜蝶。
醉夢甜握着尚帶溫熱的油紙包,指尖觸到桃皮上細密的絨毛。小貓跳上窗台,尾巴掃過床欄的燕形刻痕,她望着漸漸亮起的天色,忽然想起燕子嚴曾說過,破曉時分的露珠最适合研墨。紅燭早已燃盡,殘留的燭淚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恰似她心底綿長的思念,從日暮到黎明,從未停歇。
晨光透過窗紗,在醉夢甜的橙緞被面上灑下碎金。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發間的碎發沾着昨夜的露水,恍惚間還能聞到野桃的甜香。枕邊的油紙包敞着口,露出幾顆绯紅的果實,果皮上還凝着晶瑩的水珠,像是誰特意在晨霧裡采摘的。
“二姐!母親叫我們去前廳練字!”九妹醉夢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随着急促的腳步聲。醉夢甜慌忙将野桃塞進妝奁,卻不小心碰倒了燕子嚴送的檀木梳。梳子骨碌碌滾到門口,正巧被推門而入的醉夢泠撿到。
“呀!嚴公子送的?”醉夢泠舉着梳子,粉臉上笑出兩個酒窩,“昨兒夜裡八姐回來說,嚴公子在書院後山找了好久才摘到這些野桃,手上都被荊棘劃破了......”話音未落,醉夢甜的指尖已經觸到梳子上細微的裂痕,那是兩人初遇時留下的印記,此刻卻讓她心口微微發疼。
前廳裡,大姐醉夢香正握着狼毫,在宣紙上筆走龍蛇。明黃色的衣袖掃過硯台,驚起幾滴墨點,倒像是豹紋上的斑點。“甜兒,過來瞧瞧大姐這字可有長進?”她頭也不擡,嘴角卻噙着笑,“少凱前日來信,說福州的荔枝熟了,要給咱們送些來。”
醉夢甜剛在桌前坐下,三姐醉夢艾抱着一摞字帖小跑進來。翠綠的裙擺沾着草葉,發間還别着一朵新摘的雛菊:“母親說今日要學《蘭亭序》,蘇晚凝從江南帶回了摹本,說是珍貴得很......”她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方才在後院瞧見燕子嚴的書童,說是他家公子今日要去醉仙樓......”
午後的陽光愈發熾烈,醉夢甜借着取胭脂的由頭溜出後門。橙緞裙裾掃過青石階,驚得牆角的蟋蟀蹦跳着躲進草叢。醉仙樓的雕花木窗半開着,她躲在對面的茶棚下,望着二樓窗前那個熟悉的身影——燕子嚴正低頭翻閱書卷,玄色長衫被穿堂風揚起,露出腰間她繡的香囊。
“姑娘,要喝涼茶嗎?”茶棚老闆的吆喝聲驚得她險些打翻茶盞。慌亂間擡頭,卻見燕子嚴已放下書卷,目光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與她撞了個正着。少年耳尖瞬間泛紅,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攏,隔着半條街,她都能瞧見他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暮色漸濃時,醉夢甜揣着一顆狂跳的心回到府中。路過廚房,五姐醉夢紅正踮着腳夠梁上的臘肉,紅裙上的金線貓随着動作閃爍:“回來得正好,幫我嘗嘗馮廣坪送來的臘肉鹹淡......”她突然狡黠一笑,“聽說某人今日在醉仙樓前,看心上人都看癡了?”
夜深人靜,醉夢甜躺在床上,聽着更漏滴答作響。窗外的月光漫過床欄,在燕形刻痕上鍍了層銀邊。她伸手撫摸着冰涼的木紋,想起白日裡燕子嚴慌亂合扇的模樣,嘴角不自覺上揚。紅燭在案頭搖曳,燭淚順着盤龍燭台蜿蜒而下,滴落在繡着并蒂蓮的鲛绡帕上,恰似她此刻滾燙又甜蜜的心事。
入夏後的暴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那日醉夢甜剛把新繡的橙緞香囊收進妝奁,銅錢大的雨點便砸在青瓦上,噼裡啪啦的聲響驚得藏在床底的小貓竄出來,爪子還勾着半團絲線。她蹲下身去哄,卻聽見院外傳來熟悉的呼喊:“甜兒!快收衣裳——”
是燕子嚴的聲音。醉夢甜赤着腳跑到廊下,正撞見少年舉着油紙傘,玄色衣擺濺滿泥點,懷裡卻牢牢護着個油紙包。八妹醉夢熙不知何時倚在門框上,白衣浸透雨水也渾然不覺,笑嘻嘻地晃着手中濕透的劍穗:“嚴公子好雅興,頂着暴雨來送點心?”
“别打趣他了!”醉夢甜慌忙接過油紙包,指尖觸到幹燥的内層,不知燕子嚴是用了多少層油紙才護住這份心意。打開一看,竟是她前日随口提過的玫瑰茯苓糕,糕點上還插着朵沾着雨珠的白薔薇。
廚房方向突然傳來驚呼,三姐醉夢艾頂着荷葉沖出來,翠綠的裙擺淌着水:“不好啦!腌菜壇子要被水淹了——”話音未落,五姐醉夢紅已經撸起袖子沖過去,紅裙紮在腰間,活像隻炸毛的貓:“馮廣坪教我的鹵味可不能毀了!”
院子裡頓時亂作一團。大姐醉夢香抄起木盆去接屋檐水,明黃衣裳在雨幕裡翻飛如蝶;六姐醉夢蘭舉着油燈,藍色裙裾掃過積水,帶着九妹醉夢泠搶救被淋濕的書卷;四姐醉夢青則不慌不忙,用竹竿挑起被風吹落的繡帕,青色衣擺沾着泥水也渾然不覺。
燕子嚴被七妹醉夢紫拉去搬柴火,紫色裙擺沾着草屑的少女狡黠一笑:“納蘭京說你力氣大,正好派上用場!”醉夢甜躲在廊下看着他笨拙地幫忙,雨水順着下颌線滑落,卻笑得比春日暖陽還燦爛。
雨停時已是掌燈時分。醉府的姑娘們圍坐在滴水的葡萄架下,吃着劫後餘生的鹵味,分享被雨水泡脹的梅子酒。八妹醉夢熙纏着覓風講江湖轶事,白衣少年的劍穗還在往下滴水;三姐醉夢艾抱着琴,濕漉漉的發梢掃過琴弦,斷斷續續彈出不成調的曲子。
醉夢甜倚着燕子嚴悄悄繡帕子,橙線在月光下閃着微光。他身上帶着雨水和皂角的氣息,偶爾低頭看她時,睫毛會在眼下投出溫柔的陰影。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驚起栖息在柳樹上的夜鹭,她忽然想起昨夜床欄上的燕形刻痕——原來平凡歲月裡的點點滴滴,早已勝過萬千句情話。
夜深人靜,醉夢甜躺在床上,聽着姐妹們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窗外蛙鳴漸起,月光透過窗棂在鲛绡帕上投下斑駁光影。她摸着枕邊未繡完的雙燕,嘴角揚起笑意——明日晨起,又會有新的瑣碎與溫柔,在江南的煙雨中靜靜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