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
他顫抖了幾下眼皮,費力地睜開眼,受到燈光刺激的眼睛從眼角滑下幾滴淚水。
天花闆的吊燈散發着暖黃色的光芒,身下柔軟蓬松的被褥帶着太陽曬過的味道。
他眨眨眼睛,逐漸清醒。
被人救上來了嗎?還真是遺憾。
他慢慢坐起身打量四周。
房間是非常傳統的和式風格,淺色的榻榻米鋪滿地面,水藍色的推拉門半開着。
榻榻米的正中間擺放着一張低矮的茶桌,桌上是一套進口的青花瓷茶具,其中一隻杯子還冒着熱氣。
這裡應該是位于屋子正中的一個和室,三面淺色的牆壁上沒有窗戶,隻挂着幾幅長長的卷軸畫,牆角處擺放着一盆野蠻生長的南天竹。
很奇怪。
熟悉的裝修布局,熟悉的風格,卻沒有熟悉的壓抑。
那些曾經如影随形的,擠壓着他的胸膛的,讓他幾乎窒息的淤泥,不見蹤影。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原來傳統的和式風格也可以是溫暖而自由的。
嗓子像生吞淬了火的刀片一樣疼,他試着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于是坐在被子裡伸長了身子去夠桌上的茶水,卻牽動了肩膀的傷口,引起一陣鑽心的疼。
那是被一塊埋在河床中的尖銳巨石劃出的傷口,如今被人仔細地包紮過,雪白的繃帶還帶着傷藥味,但經過他剛才的一番動作,已經有紅色逐漸滲透出來。
少年沒有在意,仍然用指尖去勾茶盞,終于将那盞茶水拿到手。
喝了杯茶,感覺喉嚨和身體都好多了。
他掙紮着站了起來,沒有熟悉的束縛感傳來。
身上的繃帶都被拆掉了,除了還沒愈合的傷口上的。
衣服也被人換成了一件藍色的男士浴衣。
他走出半開的推拉門,開始探索這棟房屋。
房屋的裝修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的地闆都有些微微泛黃,但屋子裡的生活痕迹卻不多,主人家似乎才搬進來不久。
走到玄關,門口的走廊還擺着一些沒有整理好的堆疊的紙箱。
這裡溫度比别處低一些,門口的地闆上還有些水漬。
有人剛剛在門口站立過。
繼續前走,透過走廊的窗戶,能看見庭院裡有兩個人。
隻是雨水糊滿了窗戶,讓人看不真切。
少年沒有停留,繼續在房子裡漫步。
茶室,客廳,廚房,餐廳,盥洗室……最後他的腳步停在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二樓似乎是卧室和書房。
肩膀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長時間不曾進食的身軀向他發表抗議,眼前傳來一陣陣眩暈和昏暗。
少年沒有再繼續前進,而是扶着把手在樓梯上慢慢坐了下來。
淡島青理一瘸一拐地找過了廚房,餐廳,客廳等地方,都沒發現從河裡救上來的少年的身影。
但是她并不着急,她知道那孩子還在這棟住宅内。
“去哪裡了?”她表面焦急實則漫不經心地尋找着。
真是的,像隻野貓,一個看不住就不見了。
找遍了一樓都沒有看見人影,她便打算去二樓找一找。剛走到樓梯口,便看見了坐在樓梯上的小少年。
黑發鸢眼的少年穿着藍色的浴衣悄無聲息地坐在樓梯上,黑發包裹下的臉龐還帶着大病未愈的蒼白,貓一樣的圓眼中是一片灰暗,反射不出一點光。
淡島青理一瞬間将他幻視成了養過的黑貓。
記不清多久之前,在她還是少女的時候,确實是養過一隻貓的。
那隻叫煤球的黑貓最喜歡不聲不響地趴在櫃頂,用燈泡一樣的圓眼睛安靜地看着鏟屎官在屋子裡四處搜尋它的身影。
被比作貓的少年也确實在審視樓下的女子。
女人有着一頭烏黑的秀發和深灰色的眼睛,輪廓柔和,唇角上揚,顯得單純又無害。是符合大多數人審美的東方美人的長相。可是較為深邃的眉眼和挺翹的鼻梁似乎又表示她并不是純粹的亞裔。
她穿着一件面料昂貴的和服,但是款式已經過時了,細看之下還能發現邊緣輕微的磨損。
外面下着雨,她剛剛似乎跌了一跤,身形狼狽,眼淚還在眼眶裡打着轉。
這是一位家道中落,但仍然被保護得很好的夫人。
少年觀察了她片刻,終于開口說話了。
“是你把我帶回來的?”他聲音沙啞,幾乎發不準音。
這也難怪,他昏迷了整整四天,如果不是有人定時給他喂水,他現在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淡島青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關切地說:“你昏迷了四天,一定餓了吧?惠在廚房留了熱粥,一起去喝一點吧。”
少年沒有說話,沉郁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她身上。
淡島青理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隻能揣摩着他的意思,去廚房端了一小碗熱粥捧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