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絲,紛紛揚揚地灑落,似是天地間織就的一層薄紗,卻遮不住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陰森與壓抑。
雨水順着青石台階潺潺而下,沖刷着每一寸石面,發出單調而又沉悶的聲響。
殓屍房内,腐氣與血腥味交織在一起,令人作嘔的氣息讓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這本就是一處陰森可怖之地,尋常人避之不及。
可此刻,卻站着兩位妙齡佳人。她們皆身着純色羅裙,白紗覆面,隻露出四雙眼睛,雖裝作鎮定,可那微微顫抖的睫毛,還是洩露了内心的惶恐與不安。
其中一位喚作春桃的丫鬟,緊緊地攙扶着身旁的小姐,她的雙手因用力而泛白,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她嘴唇微動,念叨了一句:“小姐!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聲音中帶着一絲哭腔,在這死寂的殓屍房裡顯得格外突兀。
被稱為小姐的女子,身着一襲淡藍色的襦裙,裙上繡着精緻的蘭花。隻是此刻,那原本清新的色澤也被這陰森的環境襯得有些黯淡。
她似是并未聽到丫鬟的話一般,腳步堅定卻又帶着幾分遲疑地走向面前三具屍體。她緩緩伸手,觸碰到屍體的喉間,指尖傳來的冰冷與僵硬,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屍體皮膚泛青,胸口處已被剖開,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視。
葉湘怡強忍着胃裡的幹嘔,俯下身去,仔細端詳着屍體胃部凝出的赤色結晶。她的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與憂慮。
“葉姑娘,您還是别看了……”仵作陪在一旁,欲言又止,臉上滿是擔憂之色,“這是本月第三個,還全都是飲了您家的明前茶。”
葉湘怡攥緊袖口,面紗下的嘴唇被咬得發白。
葉家三代人,百年清譽,在峤州茶界那可是響當當的名号,怎會突然出了毒茶之事?
她心中滿是不甘與憤怒,卻又不得不強壓下這股情緒,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死者胃裡的茶葉殘渣,雖是葉家的春茶,”她嗓音微啞,帶着一絲顫抖,“可我家的那些老師傅,又怎麼會惡意殺人?”
“官府隻認茶罐上的葉家茶印。”一道低沉的男聲自入口響起,打破了這壓抑的寂靜。
葉湘怡猛的擡頭,隻見一道玄色身影匆匆而來。
男子身着一襲玄色錦袍,袍上繡着暗金色的雲紋,腰間束着一條黑色絲帶,更顯身姿挺拔。他手持一把油紙傘,雨水順着傘沿滑落,滴在地上濺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裴俞風将雨傘收起交給身側小厮,一雙深邃的眼眸如墨潭般幽深,緊緊地鎖在葉湘怡身上。
他走近,忽然伸手,一方素帕輕輕裹住葉湘怡冰涼的指尖。
裴俞風的動作小心翼翼又溫柔至極,仿佛在對待一件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輕輕地替她擦去手上沾染的污漬。
葉湘怡瞳孔驟縮,想要猛的縮回手,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裴俞風的手指修長而有力,帶着一絲溫暖,卻又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他替她擦幹淨手指,又細細摩挲兩下,這才意猶未盡的松開。
“給你兩個選擇,”身材高大壯碩的男子目光清冷卻又緊緊鎖在葉湘怡身上,他嗓音壓得極低,“明日,你嫁于我,我替你向官府作保,保住葉家茶園。”
“或者,明日葉家茶園封禁,全家下獄。”
葉湘怡一雙淺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滿是憤怒與不甘。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殓屍房的門口,她的身體才失了力一般癱倒在春桃懷裡。
春桃将将扶住,竟然起了哭腔:“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葉湘怡掙紮着撐起肩膀,朝着仵作謝道:“多謝您今日放湘怡進來查看,還請您繼續盯着,容我回去再想想法子。”女子聲音雖有些虛弱,但卻透着一股堅定。
主仆二人撐傘出了縣衙,慢慢走着。
春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着,打在傘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三日前,葉家春茶上市,這本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卻沒想到當日便出了事。
一位大爺飲下茶水不久便無故身亡,仵作解剖後斷定是飲用的茶水出了問題。
當日下午官府便查封了葉家店鋪,要求葉家老爺,也就是葉湘怡的父親給一個答複。
葉父年事已高,得知這一消息,當天便暈了過去。
這并不是最壞的結果,雖然葉湘怡緊急召回了售賣的明前茶,但還是有人接二連三的倒下,原因全是因為葉家茶葉。
與葉家合作友商紛紛翻臉不認人,要求獲賠錢,承擔損失。葉家的店面、茶園被封,最後竟是連府邸都被抵押出去,也沒能湊到足夠的錢财。罪名闆上釘釘無法洗脫,父親重病倒下至今昏迷,賠款東拼西湊仍是不夠。
葉湘怡實在别無他法,今天才大着膽子來了一趟殓屍房,想要找到些有用的線索再搏上一搏。
卻仍是毫無作用——除了遇到了裴俞風。
葉湘怡面容灰敗,步履踉跄。
春桃努力打着傘,顧不上自己來回步行濕了個徹底,努力為她家小姐遮風擋雨。她家小姐養尊處優,這幾日卻吃盡了苦頭。就連出門的座駕也被抵押出去換錢,如今隻能在這雨中艱難前行。
此時,一隊衙役冒着雨魚貫而出,朝着峤州城南急行而去。
春桃低聲驚呼一句:“莫不是去咱們府上的?”
葉湘怡擡起頭,顧不上什麼淑女姿态,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雨水打濕了她的發絲,貼在臉頰上,可她卻渾然不覺。
一駕馬車攔在前頭,葉湘怡柳眉緊鎖,擡眸斥道:“做什麼!我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