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俞瀾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内室,隻見父親面色蠟黃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呼吸微弱。
母親孫玉棠正端着藥碗,一勺勺地喂着父親,那藥碗中的藥汁泛着黑色的光澤,散發着刺鼻的氣味。
“出去說。”孫玉棠放下藥碗,引他們到書房。她身着一件深紫色襦裙,外罩一件黑色披風,頭戴一支金簪,氣質高雅,卻難掩眼中的疲憊。
“爹這是怎麼了?”裴俞瀾喉頭發緊,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
“你們兩個去了茶山,那日因家中管事之權我和你父親起了争執,你也知道你們祖母決定的讓湘怡管家,你父親又責備我的不是。自從那日之後就一直這樣。”孫玉棠疲憊地揉着眉心,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她繼續說道:“請了三個大夫,說是體虛卻肝火郁結,便一直病着。”
盧瓊華忙遞上茶,她輕聲說道:“母親别太勞累,父親吉人自有天相,會好起來的。”
裴俞瀾不吭聲了,他以前勸過父親多次,等到裴俞風娶了新婦便及時交回,畢竟是大房,總讓母親攥着也不像話。
隻是母親卻并不氣惱,她突然握住兒媳婦的手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盧瓊華手一抖,茶盞差點翻倒,她瞪大了眼睛,心中滿是震驚:婆母這是被什麼附體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驚濤駭浪。
“你們先去見過湘怡了吧?”孫氏接過茶杯,放開兒媳的手,繼續說道,“那孩子談下兩樁生意,你們應該也知曉了。”
裴俞瀾頓時垮了臉,他就知道母親不會突然變性,這不在這裡等着他呢。他苦着臉說道:“又要我去杭州?”
盧瓊華站在旁邊,沉默半晌,突然爆發。
她眼中滿是淚水,聲音中帶着一絲哽咽:“婆母,兒媳自從嫁進裴家,小心伺候多年,現下也和俞瀾成婚了快五年,這五年裡和夫君聚少離多。我知道大男子當養家以事業為重。隻是我也會想夫君啊!”
她突然哭出聲,積壓多年的委屈決了堤。她繼續說道:“每次回娘家,父母都問我俞瀾最近又在忙什麼?我都不知如何作答。”
照着往日,孫玉棠肯定會說盧瓊華不懂男兒的立業之道,盧瓊華也準備好了被責罵的準備。
誰知見到裴俞瀾護住自己妻子時,孫玉棠竟掏出帕子給她拭淚。她眼圈微紅,聲音中帶着一絲哽咽:“從前是娘糊塗。”
她繼續說道:“自己過得苦,就見不得你們好。這次……你們一家三口同去。”
裴俞瀾和盧瓊華一同擡頭,眼中滿是驚喜。
盧瓊華淚眼朦胧,燈光搖曳,搖擺的火光落在孫氏眼角細紋上。
這個總是闆着臉的婦人,此刻眸中竟漾起少女般的光彩。她輕聲說道:“你們夫妻兩個,帶着歲歲一同去。杭州的綢緞,記得給我捎兩匹鮮亮的。”
盧瓊華呆呆望着婆母鬓間一縷白發,突然撲進她懷裡嚎啕大哭。孫玉棠輕拍兒媳後背,擡頭對兒子笑道:“去了别學你爹……多疼媳婦。這麼多年瓊華在家吃了很多苦,是娘不好。”
庭院中,微風依舊。
普濟寺的山門前,盧瓊華整了整衣襟,突然緊張起來:“這處據說是細心的高僧得道後返回京都前講學之地,菩薩靈得很,等會兒你可要誠心啊。”
葉湘怡擡頭望着巍峨的殿宇,飛檐上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
香客如織,青煙缭繞,倒真有些佛門聖地的氣象。
大殿内,丈八金身的佛祖垂目含笑。
盧瓊華拉着葉湘怡“撲通”跪下,額頭抵着蒲團念念有詞:“求菩薩保佑,信女願吃素三月。”
葉湘怡雙手合十,餘光掃過周圍虔誠的香客——有顫巍巍的老婦,有滿面愁容的商人,還有個錦衣小公子正偷偷往供桌下塞糖糕。
她抿嘴一笑,端正地俯身叩首。
檀香沁入鼻尖,葉湘怡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敬神如神在。”
她雖不信那些神異傳說,但此刻跪在這莊嚴佛前,心頭竟也湧起幾分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