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本能瘋狂呐喊着“快逃”,姜悅确定自己的腳沒有被吓到黏在地上,動彈不得。
但她也知道,不能離開。
如果選擇接受母親失蹤這一事實,那麼她根本不會在黑沉的夜晚,敲開這扇門。
“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姜悅一眼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對方的鼓起來的胸膛,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像是兩座小山峰一樣。
啧啧,人一大起來,哪裡都顯得大。
有些想笑。
注意力一轉移,那股随時都能絞殺她的窒息氛圍似乎都淡了不少。
現在,她在和“兩座山”說話。
山多好呀,安安靜靜地待在那,也不會吃人。
“我想不到,除了神之外,還有誰能把我母親悄無聲息地帶走。”姜悅苦惱地蹲在地上,恨不得把頭發抓光,“光頭哥,你說,這世上是不是有神啊?”
“祂是不是看我母親是一個好人,所以帶她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那裡,車子能在天上呼啦呼啦地跑,大家隔着天上和地下都能交流,食物堆滿了房間永遠都吃不完……”
随着她的描述,姜悅往後退了幾步,發現光頭哥的神情似乎變得柔和下來,沉浸在某種美好的回憶裡。
她的疑惑還在繼續:“光頭哥,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的話他會在哪?我的母親又在哪?你……知道嗎? ”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用氣聲吐出來的,幾不可聞,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光頭哥的臉色又變了,好像被人用手瘋狂揉捏着,眼睛、鼻子、額頭都皺在一起。嘴巴“吭哧吭哧”喘着粗氣,無比痛苦。
“光頭哥、光頭哥。” 姜悅離門口更遠了,她隻是想要獲取一些信息,可不是為了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這的。
她還要找媽媽。
高大的男人在房間裡跟發了瘋一樣,梆硬的拳頭将桌子一拳捶裂開來,斷成兩半,架子上陳列的寶貝一個不落,統統撂地上。
他自己變成了一場巨大的災難,要将周圍的一切全部破壞掉。
姜悅安靜地站在距離門口四、五米遠的地方,即便那樣憤怒,光頭哥也沒有踏出門檻一步。
就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一道無形的屏障籠罩住這裡,連同這個屋子裡的他,讓他如同困獸一般,永遠都不能出來。
“姜悅。”男人擡起頭,漆黑的眼珠子旁邊連着紅血絲,如同蛛網一般向四處延伸。
姜悅不合時宜地想着,也許再多瞪一秒他就要炸了。
此時的光頭哥不像一個人,而是像荒原上瀕死的獸一樣。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十歲那年,姜悅餓得心裡發慌,跟遊魂一樣在這片空蕩的大地上晃蕩,尋找着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
長久沒有進食,姜藍暈了過去,被她藏在某處廢墟之中。
唯一有活動能力的她,拖着幹巴巴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更遠的地方。
掀開碎渣,亂七八糟的硬塊,還有一些不知道什麼材質的東西,她尋找着有可能入口的東西。
沒有,不是,沒有,不是……
她無數次覺得自己應該往回走了,那樣還能睡在媽媽身邊。
可是一個遏制不住的念頭吊在她眼前,再找一會,說不定她運氣好,就有吃的了。
直到她趴倒在柔軟的黑泥上,被動嘗了一口,酸到透心涼,都沒有撞見她的好運氣。
呼吸被堵住。
那時候她就想,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他們搞了那麼多的祭品給祂,祂怎麼連個屁都不放。
好歹說一句“沒用的,都白給”啊。
她很生氣。
她一生氣就想捏拳頭。
那一點力氣,讓她碰到了某種硬硬的東西。
懷抱着某種不可能的希望,她奇迹般地翻了一個身,擡手。
模糊渙散的視線中,一點熒光閃爍,那是一顆藍色的,圓溜溜的發光石頭。
姜悅從來沒見過這樣漂亮的東西,漂亮到它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
而同樣不該出現在那兒,是像山一樣高的男人。
那是他和光頭哥第一次見面。
也許那時候她已經快死了,大腦比稀爛的黑泥還糟糕,連求救的話都忘了,隻是将手擡得更高一點,證明一樣,嘴唇開合了幾下,無聲地說:
“漂……亮……”
姜悅至今都不太清楚,為什麼光頭哥會救她,并且将一粒珍貴的糖果用在她身上。
他隻知道,從那時候起,她和他達成一種奇怪的合作關系。
他把所謂的“結晶體”找來給他,他看情況實際是看心情給她一些需要的東西。
一開始,她偶爾還會遇見其他的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屋子裡,隻剩下他和她,好像是某種隻屬于兩個人的秘密。
“姜悅。” 光頭哥又叫了他一聲。聲音隆隆,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我在。”她走近,維持在相對安全的距離,點頭。
光頭哥露出了和他平時冷漠形象完全不搭的古怪笑容。
他在笑,絕對不是出于快樂、喜悅、開心等任何一種好情緒。
“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嗎?” 他一字一頓地問她。
姜悅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正确答案,她很誠實地給出了回答。
“哈哈。”他幹笑了兩聲,用頭捶地,“不知道,不知道……”
姜悅承認光頭哥的性格有些怪,像陰沉的石頭,但他現在這副模樣,跟瘋了沒什麼兩樣。
她早就說過,他老憋着自己遲早會出問題。
這不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