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進來的陽光有些過分刺眼了,這反而方便了楚青的打量。
眼球鼓鼓囊囊的,湊近些去看,甚至能看清眼睑上遍布的睫毛,幾滴細碎晶瑩的淚珠在上面挂着,眼皮連續眨巴好幾下,淚珠才勉強從睫毛上墜下。
楚青感受到了指縫的黏膩,有些惱怒自己突然的聖母心發作,居然教眼珠膽大包天,行為愈發放肆起來。
隻不過……推拽在眼球外部的視神經體積是不是過分大了些,其粗細都快趕上食指大小了。
至于長度——應該能繞滿他的兩圈手腕。
它就像有自己獨特的思維想法似的,繞着眼球外圍搭了大半邊,與一條全身布滿大片堆積血塊的肉色小蛇無異。
更甚者,與他平常所見的眼球不同的是,在它外面有着密密麻麻的乳黃色疙瘩,其形狀大小跟未被蒸熟的小米粒差不多。
楚青訝然于自己如此邏輯自洽的妄想症,更萌生出了一種想要用指腹觸碰感知的想法。
早在剛剛将眼球放置掌心時,通過接觸,他早就感受到了其長相怪異的視神經帶來的,一晃而過的吸附感,而這種感覺他曾經在章魚的觸手吸盤上體驗過。
那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就像戀人炙熱的吻落在指尖,如羽毛輕掃心口。
隻要吸附下去的力度再大上一些,皮膚上想要留下一些類似吻痕似的紅痕基本是闆上釘釘的事。
眼球就這麼明晃晃的在他掌心癱着,似乎對于即将到來的觸碰有些害羞,它的瞳孔由原本的圓形變成了豎形,隻要再眯一點,就真成針狀了。
而且随着楚青撫摸的範圍逐漸加大,眼球越來越粉嫩的同時,楚青也有了别樣的感覺。
因為他感受到了那些疙瘩上伸出來的倒刺。
如果隻是最平常不過的撫摸的話,倒是沒什麼,就怕一個不留神,猛一用力,倒刺劃破指腹,流出鮮血來。
而現在,門外又剛好響起了敲門聲,隻不過聲音的發出位置在門的正上方,“咚咚咚”的,持續不斷。
小孩子叫喊的聲音同樣來自于門的上方,如果你肯仔細傾聽,差不多能大緻估摸到其聲音來源的位置——就在天花闆上。
“青青,青青,起床了。”
“陪我玩,陪我玩。”
“太陽曬屁股了~”
小孩子的聲音越歡快,眼球發出的戾氣就越重,它甚至有了想要露出一口白牙,加以挑釁的想法。
隻可惜它根本無處實施,因為它隻是一顆眼球,連牙齒都不曾擁有。
但随着它的緩慢挪動,它嗅到了血的味道,而且這味道就來自于它的附近。
不過這血聞着好甜啊,首先,它是個實打實的詭異沒錯,而且本質上它并不嗜血。
但架不住這血甜膩的味道一直在撩撥它,它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違背本性去嘗上一嘗。
隻是在稍稍挪動一下自己的四肢——視神經時,它居然嘗到了一點血腥氣。
但這并不耽擱它的細細品嘗,又或者說,通過“口徑”品嘗到的鮮血太過香甜可口,竟然讓它忽略了血液本身的鐵鏽味兒。
這大概是它第一次嘗到如此香甜的味道,忍不住吸多了些,直到它聽到上方傳來從牙關裡傳來的“嘶”的一聲,才停止了吸血的動作。
眼球開始轉動眼珠看向楚青所在的位置,尤其是他的臉。
它叫楚青“媽媽”絕不是憑空白叫的,在它眼生的認知裡,隻有真正長相好看的人才值得做它的媽媽。
毫無疑問,楚青就是它眼中長得最好看的人,好看到……隻要它隔着窗戶玻璃看上一眼,就走不動道了。
眼球順着思路開始仔細端詳起楚青的整張臉來,越看越覺得滿意,如果不是他臉色比原先更加慘白了些,這種喜悅感沒準會更上一層。
*
楚青是因為失血才變了臉色的,他看着自己被眼球“吸盤”上倒刺劃破一點缺口,仍在滲血的手指不由微微出神。
說實在的,其實算不上多痛,感覺就像被一隻螞蟻咬了一下而已,隻是沒想到上面的倒刺竟如此“給力”。
不過因為幾句喊叫而愣神的功夫,他居然就能因粗心而被傷着,也挺意外的。
但很快,他就感覺自己滲血的地方被冰涼濕潤的東西覆了上去,傷口,尤其是露出裡面血肉的部分感覺癢癢的,就像是舌頭在舔舐。
楚青驚了下,再次低頭才發現眼球在努力用它獨有的一條可供整具身體蠕動的視神經,認認真真的蓋在他的傷口處,就像是在努力處理自己無意做錯事情的孩童。
就在不久前止住哭泣的眼球就在下一瞬,眼神對視上楚青視線的瞬間,它的眼眶再次漫起了水霧。
但它漫了好久,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過。
楚青好奇它這一現象,但鑒于某顆眼球太過無辜,自己還是起了安慰的想法:“傷口并不是很大,沒事。”
“有事的,媽媽的臉好白,我隻在棺材裡躺着的死人身上看過這麼白的臉色。”
它嘟嘟囔囔着:“我會忍住不哭的,眼淚是鹹的,很容易造成傷口的進一步惡化。”
最後,它又忍不住蹭了蹭楚青的拇指:“媽媽,香香。”
眼球本想用自己的這一波操作進一步俘獲楚青的芳心,哪知楚青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了它好一會兒。
就在眼球快要被看得眼皮上面分布着的絨毛全部炸起來時,楚青不再帶有任何憐惜的将它從自己的掌心中拎下,毫不留情的甩到柔軟枕頭上。
雖然它沒感到任何疼痛,但因為楚青甩到過于幹脆,它整隻眼睛蒙了好一會兒,才支棱起半邊身體來看人。
“媽媽……媽媽不喜歡我這樣嗎?”
它懵的眼眶裡的水霧都散下去了不少,半點不見剛剛楚楚可憐的狀态。
楚青披了件深色外套,看也不再看它:“别裝了,你剛剛不是隻會叫媽媽嗎,這會兒這麼就會說這麼多别的詞彙來了?”
眼球眨巴好幾下眼睛,軟下聲音開始認錯道:“我錯了,媽媽不要生氣。”
楚青沒再應答,房門一打開,天花闆上吊着的另外一團嘟嘴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你好慢,好慢啊,青青。”
小孩臉與正常孩子無異,隻不過四肢與正常人相比都要長上一些,就像大人裝了小孩的頭。
但其頭部跟身體的銜接部分并沒有明顯的縫合痕迹,但令人不安的是,他的頭顱明顯與身體形成了兩種極端。
枯枝般的手指關節咯吱咯吱的撓動着天花闆上的牆皮,眼看右手邊第三塊牆皮不保,楚青叫出了小孩的整個名字。
“王傑。”
被叫了全名的小孩身軀猛的一頓,每次楚青叫他時,都意味着自己做錯了事,将要接受懲罰,所以每次他被喊全名時心裡可謂是又驚又怕。
“你昨晚已經懲罰過我了,你今天不能接着懲罰我!”
他大聲叫喊起來,虛張聲勢,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下自己的心虛似的。
如果換做一個平常人,見到一個癫狂詭異在自己面前發瘋示威的模樣,可能下一秒就要行使跪拜之禮了,但現在站在詭異面前的人是楚青,一個早就對該場景司空見慣的人。
昨晚楚青的話算不上懲罰,如果真要說的話,算得上是警告的話。
楚青并不吃他這一套:“那好,從現在開始,我禁止你吃一天的糖果。”
王傑雙眼瞪得溜圓:“不可以,我都這麼好心叫你起床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确定你不是打算在敲門後,自己再躲在牆角,等我聽見聲音看門時吓我一跳?”
楚青說的斬釘截鐵,根本不給他鑽空子的機會。
“而你現在,不過是等的太久,沒了耐心,打算主動獻身了而已。”
王傑無力反駁,因為他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思做的。
*
病曆本扉頁上的眼球打着哈欠,開始認真記錄起楚青交代的話來。
記錄着王傑病例的那頁,下方多了一行剛添上去的小字:
限制一天的糖果配額。
仿佛是為了響應病曆本的記錄般,就連王傑自己偷偷儲藏着糖果的玻璃罐也憑空消失了。
而那些糖果,還是他攢了好久,打算躲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偷吃的。
但病曆本可不管這些,它是個聽話的孩子,它很樂意将自己主人說下的話一五一十的記錄下來。
但就在它合上自己的書頁時,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它再次自己翻閱到了沐枯所在的那一頁。
根據它剛剛聽到的内容,它能明顯感受到主人對于眼球的不歡迎來,在寫着“病态迷戀”這幾個字上閃了又閃,似乎是在思考糾結該用哪些詞彙替代才好。
很快,它幹脆不再思考,幹脆利落的将這幾個字用一道鮮紅的筆道劃掉,後面浮現出了别的字來。
上面寫着:詐騙犯,認知錯亂(亂認媽)
它似乎很滿意這幾個新添上去的病症描述,便不打算合上,就這麼攤開擺在桌上,等待着主人看到後,對它作出的誇獎。
*
楚青房間内,眼球剛将自己埋進楚青躺過的枕頭裡,正打算深嗅一口時,不知是哪來的手指一下将它揪了起來。
王傑用貪婪的目光看着它,哈喇子差點從嘴邊流出來。
“好香,感覺你好像好好吃的樣子。”
如果說人類牙齒對于王傑來說是硬質糖果的話,那麼眼球的口感對他來講跟軟糖沒差。
雖然他更傾向于嘎嘣脆的口感,但偶爾用軟糖開開胃也不錯,軟軟糯糯的也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