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轉星移,一晃半月。
這段時間裡,沈清臣如言撤掉了在落泠苑外巡邏的暗衛,遲錦聞便翻牆翻得愈發頻繁。
這倒沒什麼。
就是沈泠總覺得,這人每次來見她時,總有些奇怪。
往日來尋她時,遲錦聞多是懶洋洋地靠在樹上,整日便是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瞧人時散漫不羁,偶爾還會給她來兩句玩笑話。
最近這人來見她時,倒是變得扭捏了不少。
衣袍冠帶每日都不重樣,時不時地就會給她贈些稀奇古怪的禮物來,鳳眸擡眼看她時,目光幽幽,帶着些她讀不懂的情緒。
真是奇怪得很。
雖說是哥哥同意他跟我相交,那也不至于這般殷勤。
此時,沈泠正坐在石桌前,看着扶月樓這月的賬簿。
她方才看了二十來頁,林笙的聲音便從院門外響起:“小姐,遲小将軍又給您送東西來了。”
沈泠頭也沒擡,繼續翻着手上的賬簿,淡淡丢下一句:
“無功不受祿,老規矩,給他送回遲府去。”
林笙頓了一下。
她的聲音有些猶豫:“那個……小姐,咱每次都把遲小将軍的東西送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沈泠淡聲應她:“如何不好?”
林笙弱弱地瞧了眼旁邊的人,用氣音歎了一聲:“顯得咱不近人情。”
“遲錦聞最近也不知什麼毛病。”
沈泠的手指飛速撥着算盤,對着賬簿一一對賬:“若說送禮,送一次也就罷了,他這整日都來,也不嫌麻煩,倒還叫我欠他人情。”
沈泠一向秉持着無功不受祿的原則,哪怕跟遲錦聞關系好,也不該無緣無故地随便拿人家的東西。
所以遲錦聞這段日子來給她送東西,她全都給還回遲府去了。
莫不是因為她一直沒收他的禮,所以遲錦聞才不依不饒?
千銀和季珩的事尚未解決,得早點讓這人收心,把心思放在正經事上。
“罷了。”
沈泠放下算盤,有些愁惱地揉了揉酸疼的眉心:“林笙,你去把他送來的東西收下,再在我的私庫裡挑些等值的東西給他送過去。”
林笙匆匆行禮後離開:“是。”
臨走前,她特地瞧了眼身後的紅衣公子。
遲錦聞靠在院門處,低着頭把玩着手上的鳳凰花簪,整個人掩在陰影處,叫人瞧不清他的面色。
他揮了揮手,示意林笙先走。
這根簪子,他要親自給沈泠簪上。
林笙識趣地颔首退下。
今日是祈花節,遲小将軍專門來送花簪過來,再加上這些日子他的殷勤模樣,可見其心思不純。
也就小姐尚未開竅,還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不過……
小姐方才說去私庫裡挑些跟那花簪等值的東西送給遲小将軍?
依稀記得,夫人先前送了小姐幾家鋪子,裡面就有個專門制作花燈花簪的燈坊。
那燈坊每年都會送些時興樣式的花燈和花簪來,不過小姐一向對那個不感興趣,便将它們全都放進私庫裡積灰了。
依稀記得,那一堆花簪裡,還有幾個男子樣式的。
林笙的目光亮了亮,迅速消失在門口處。
沈泠看賬簿看得眼累,便曲肘托着下颚,阖眸淺淺小憩片刻。
她今日穿着身韶粉錦裙,滿頭青絲被綢帶挽成個簡單的髻,松松垂在身後,被兩根白玉簪子固定住。
身後槐樹參天,風吹葉落,飒飒作響。
陽光透過枝桠罅隙落在她冷清的眉眼間,裙角和青絲被風吹得輕晃,好看得恍似仙子。
沈泠年少時便已是傾城之姿,長大之後,容色更是冠絕東熙。
遲錦聞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忽地想到了衡京那些說書先生用來形容沈泠的詞句:
寒霜作骨,瑩玉為面。
皎似清月,凝做霜蘭。
當得是天下第一美人面,冰雪溶月蘭玉顔。
倒是貼切。
可惜那些霜雪蘭玉,都比不過他的阿泠。
那雙映着月光的清淩眉眼,是這世間最美的景色。
遲錦聞站在原地瞧了許久,輕手輕腳走上前去,将沈泠眼前的一縷發絲輕拂到耳後,給她簪上花簪。
火紅的鳳凰花盛開在沈泠的發間,灼灼似火,分明跟她周身的清冷氣質格格不入,卻在與她青絲相連時自願淪為陪襯。
晃眼一看,竟是分外和諧。
遲錦聞的眼底漾起笑意。
任憑明月皎潔、高不可攀,他也要在上面染上自己的印記。
沈泠感覺到發間一重,緩緩睜開眼。
就在她擡眸的一瞬間,便落進了一雙噙着笑意的潋滟鳳眸,目光炙熱得要灼傷人眼。
“遲錦聞?”
沈泠愣了一瞬,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頭,正巧觸到一根形狀極為熟悉的花簪。
沈泠将頭上的花簪取下,有些不解:“你怎麼給我送這個來?”
遲錦聞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眼尾墜着,瞧着頗為委屈。
“果然,隻有我一個人記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