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錦聞這混賬怎麼抱得這麼用力?若是把小泠弄傷了如何是好!粗魯!
還有他那手往哪兒放呢?怎麼還來回動!!下流!
小泠這麼用心給他準備禮物,他卻連個回禮都沒帶過來,反而上來就直接抱着小泠親,空手套白狼!混賬!
沈清臣緊蹙着眉,看着遲錦聞的目光越發冷,帶着濃濃的嫌棄。
這等粗魯、下流、混賬之徒……
真不知小泠看上他什麼了。
他輕歎一聲,幹脆眼不見為淨,轉身坐在牆檐上,背靠着樹幹,擡眸看着天上的月色。
天邊明月皎皎,滾圓的一輪挂在枝葉落盡的枝桠上,撒下滿地銀霜。
月光所到之處,星辰漸隐,卻還是有零星墜在明月周圍,在它身旁默默地散發着光亮,雖是細微,卻也璀璨。
自他入官場以來,便時常跟着季硯四處奔波,為他謀劃,替他掃清障礙。
倒是許久,未有瞧見這等月色了。
一陣清風吹來,裹着淡淡寒意,拂過沈清臣的側臉。
他将雙手背在腦後,聽着後方沈泠二人的動靜,思緒漸漸飄遠。
他想起了他剛成為季硯伴讀的時候。
當年,他不過七歲,皇上下旨讓全衡京的世家子弟進宮,以遴選太子伴讀。
名為遴選,實則不過是走個過場。
放眼整個衡京,誰人不知沈家和皇家的關系?
曆任太子伴讀,都是沈家少主,無一例外。
太子是君,沈家少主就是從小便要忠于他的臣。
這是沈家代代相傳的祖訓,他是沈嶽均唯一的嫡子,生來就在少主之位上,也注定是季硯的伴讀。
哪怕他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他也隻能忠于他,為他謀劃,幫他坐穩儲君之位,乃至以後登上皇位。
果不其然,雖然途中發生種種意外,最後能被選作伴讀的,還是隻有沈清臣一個。
小沈清臣歎着氣,拍了拍身上的錦袍,走到季硯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雙手伸向前:
“沈家清臣見過殿下,請殿下賜墨。”
賜墨是皇家選伴讀的最後一道禮儀。
被選中的伴讀向皇子皇女行禮,皇子皇女憑心意賜予筆墨紙硯四寶中其一,以此展示滿意程度。
筆為最上乘,硯為最次。
往代每任太子都會給沈家少主賜筆,以彰顯恩澤。
“沈清臣?好名字。”
季硯的聲音自他面前響起,随後,一方冰冷的硯台落在沈清臣手裡。
賜的是硯。
這代表季硯根本不滿意他這個伴讀。
周圍的空氣凝滞了一瞬,随即四面八方便響起小聲的交談聲,其中大多是奚落和嘲笑。
笑他成為整個沈家的笑話,笑他一介神童,卻得到了代表太子最不滿意的硯。
沈清臣難以置信地擡眸,就瞧見季硯将硯放在他的手心,微微颔首:
“沈清臣,還不謝恩?”
像是在給他一個下馬威。
為什麼?
他分明從未見過太子殿下。
沈清臣忍着羞辱,冷着臉彎腰行禮:
“多謝殿下賜硯。”
當時的沈清臣,身上帶着股年少成名的傲氣。
禮罷,他便帶着那一方硯台,拂袖離開,将季硯當衆撂在原地。
沈清臣不想回沈府,也不想看到季硯。
一向謹守禮儀的沈小公子爬上宮牆,躲到一棵高樹後面,雙手抱膝蜷成一團,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落下,掉進他懷裡的那方冰冷硯台裡。
沈清臣的腦海裡不斷回想起方才周圍人的嘲笑聲,越想越是難過。
他給沈家蒙羞了。
他辜負了父親的期待。
他沒能得到太子的肯定,不是合格的沈家少主。
沈清臣不知在樹上待了多久,一直待到晚風乍起,明月高懸。
“沈清臣!”
氣急敗壞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快點拉本太子一把!”
沈清臣擡起微紅的眼,就看見季硯抱着樹幹,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待着,怒視着他:
“看什麼看!要不是為了找你,本太子何至于此!”
“殿下!”
沈清臣反應過來,趕忙趴到樹幹旁邊,朝着季硯伸手:“我來拉您上來!”
沈清臣畢竟年紀稍小,拉不動比他大了一歲的季硯。
兩個小孩在樹幹上撲騰了許久,累得滿頭大汗,這才穩穩坐上宮牆的牆檐。
兩人并肩坐着,身後靠着樹幹,晃悠着腿看着天上的月色。
“你說說你,跑什麼跑,還躲到這麼偏的地方?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季硯從懷裡掏出個木盒出來,惡狠狠地塞到他的懷裡:“你要是不想當我的伴讀,直說便是了,父皇他們又不會逼你。”
“我沒有不……”
沈清臣打開木盒,聲音一頓。
隻見那木盒之中,赫然躺着一根禦筆,瞧那筆的質地和大小,應該是專供季硯所用的。
“當時父皇跟我說賜墨時,我走神了,不知這筆墨紙硯還分先後。”
季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我給你硯,是因為本太子的名字裡帶一個‘硯’字,你是我的伴讀,所以我第一時間才想着把硯給你。”
“不是不滿意你,是極滿意你。”
季硯回頭,瞧見沈清臣拿着那根筆發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說道:“沈清臣,我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一直很崇拜你,就像崇拜十九皇叔那種!我真的很開心你能做本太子的伴讀。”
沈清臣看着手上那根禦筆,半晌都沒作聲。
良久,他才輕聲回了句:“多謝殿下。”
季硯忽地松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再次橫着眉抱怨:“你可知我找你了多久?整整一個下午!”
“沈清臣,你可是欠本太子一個大人情!”
季硯年紀尚小,分明是讨功的話,說出來總帶着股若有若無的兇狠氣。
沈清臣輕笑,圓鈍的雙眸微彎:
“殿下想要清臣如何還人情?”
“你是我的伴讀,自是要輔佐于我,不得有異心,不得背叛,還要為我出謀劃策,保護我的安全……”
季硯叽裡咕噜地說了一大堆,最後實在想不到了,幹脆放棄:“就這些吧。沈清臣,本太子要你往後餘生都忠于我、忠于皇家,永生不得背叛。”
“這個人情……你還不還?”
沈清臣拿着筆,倏地起身站在牆檐上,俯身深深行禮,脊背彎折,是最為恭敬的姿态。
他緩緩啟唇,溫和謙從:
“清臣遵令。”